那一声汽笛声冷暖交织——读长篇小说《车头爹 车厢娘》
http://www.cflac.org.cn     2011-06-03     作者:曾清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毫无疑问,刘华的长篇小说《车头爹 车厢娘》是一部记载新中国铁路历史的现实主义文本。在引子的部分,作者精心安排了在日本鬼子枪口下开火车的孙大车被自己的亲人、铁道游击队队长安排的炸弹误炸而死,颇有意味地道出了中国铁路复杂的生成,也暗示了小说里的一代代铁路工人,都是抗日战争时期活跃在现山东枣庄微山湖一带的抗日铁道游击队的后裔,有着英雄主义的基因和爱国的传承。它接通了中华民族耳熟能详的铁路记忆,从而使得所有铁道工人的品格和命运都找到了精神的源头,因此获得了归属,有了解码的线索。它的主人公其实是一列火车。那列蒸汽机火车冒着浓浓的白烟,响着让人心跳的汽笛,穿过岁月的长河,从抗日战争时期的山东枣庄的轨道,停靠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南方站台。它响应国家的律令,带来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筑成了一个南腔北调男欢女爱的铁路新村。那个被称为火车拉来的城市合欢,正是南来北往的铁路工人们演绎悲欢荣辱的心灵剧场。

    合欢,这座在地图上子虚乌有的城市,是来源于作者精心编码的精神地址。作者在小说中如此倾心描述赐名这座城市的名叫合欢的植物:“每到夏季,一树树合欢开着淡红色的花,仿佛一团团红云缭绕在小城上空,飘拂在人们心头。全城忽如粉色的温柔之乡。”合欢的暖色,是作者故意给这部作品铺就的底色。在合欢花散发的温软欢喜的气息中,在合欢构成的美好氛围中,承载了铁路工人命运和新中国铁路建设责任的火车开始了远行,一代代铁路人,开始了他们平凡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人生旅程。

    小说塑造了数十个人物,他们有不同的脾性、经历和命运。同是张家兄妹,张安路是一副家中长子和铁路模范的形象(何尝不是共和国安分守纪勤于奉献的工人老大哥的形象),张安芯却是倔强执着敢爱敢恨的;同是范家姐妹,范莹莹成了英雄,死在了旅客携带的摔炮里,范明明现实和世故,对杭州的情感随着杭州的被炸没双腿而前后判若两人,范多多却是羞涩的、青葱的,充满了对成长的好奇和忐忑……但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有着同样的人性之温厚善良。他们都热爱和忠诚于祖国的铁路事业,甚至不惜生命。两根长长的铁轨,既是鞭打他们命运的鞭子,也是让他们梦想滑翔的跑道。他们在铁路旁演绎凡常人生,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枪林弹雨,但他们以冒着蒸汽的火车车头为背景,以激情和热血,以奉献和牺牲,以责任和精神,完成了对自身平民英雄形象的塑造,让合欢的铁路旁,矗立起一幅铁路工人英雄的群像。

    临管处、客运段、工区、鹰厦线幺零幺、浙赣线、调车场……调车员、段长、站长、车长、巡道工、司炉、调度员、列检员、铁道兵、轨道车司机……这些关乎铁路的专业名词,这些铁路上的特殊称谓,给小说营造了一种奇妙的铁路文化气氛。作者刘华就是用这些铁路材料,砌起了一座关乎铁路历史的文学长城,建起了一座铁路的精神大厦。锅炉爆炸、溜放车碾过身体、山体滑坡造成列车脱轨等铁路事件连缀了整个小说,控制了整部小说的叙述节奏,使整部小说跌宕起伏,也让小说有了一种来自命运深处的凉意。老蒋飞机撒传单、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串联、插队,这些与时代有关的事件,让人感觉,一列叫时间的火车,响着汽笛,冒着热气,在整部小说中摇晃不已且嘶嘶而鸣。这样一列火车充分地暴露了作者的“野心”:他用心勾勒每一天的日升月落,他要穿越的,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至改革开放初期数十年的跨越整个铁路蒸汽机时代的时空隧道。他虽然写的是家长里短,他要记录的,却是一部铁路工人的生活史和心灵史。

    而我认为,《车头爹 车厢娘》也是一部故乡之书。作者写的虽然是铁路,但处处可以看出作者存心要将合欢这样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描述成可以安托灵魂的精神故土。他把铁路工人生活的地方叫成铁路新村——村庄无疑是最适合作为故乡的地址。哲人说,只有埋了亲人的地方才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故乡,作者明显深谙此理,另外塑造了一个名叫铁路二村的坟场用以安葬小说里在各种事故中死去的亲人。他让铁路生活接通了农耕文明系统,婚礼、葬礼、祭奠亡灵、女红等等这些来自于有着五千年历史的乡村文明的礼仪和手艺都在小说中得到极端重视和精心描述,使我们在无所不在的钢轨带来的铁腥味和冰冷感觉中感受到一份来自乡村文明的温软与芬芳,在明显的异乡中有了故乡的幻觉。他精心塑造的小脚奶奶,精通女红,善良、睿智,心怀永爱。她是传统文明的化身,她所有的价值判断都来自于乡村文明的浸润。她成为小说的核心人物,作者以她为中心结构人物关系,使南来北往的人重新建立起一种类似于乡村的伦理和亲属关系,仿佛他们原本就是生活在一个村庄的人。他甚至将冰冷的火车也生命化伦理化亲人化,这从这一小说的标题就可以看出。火车是通往异乡的猛兽,铁轨是旅途的代名词;火车和铁轨意味着告别,远方,别处的生活……而铁路工人肯定都是背井离乡的人。作为铁路工人的儿子,现实中刘华往往有着失故乡的茫然,也许是为了弥补现实中这一缺憾,他精心将笔下的铁路新村塑造成兼有乡村意味又宜于铁路工人居住的故乡模样。那样一个故乡,奇特而温暖,我们完全相信,那样一个铁路新村的经脉里,同样流淌着可以世袭的亲情和爱意,有着与所有故乡一样的秩序和文明之光。

    《车头爹 车厢娘》与其说是一部史,不如说是一部长诗。也许是刘华本身是一个诗人的缘故,《车头爹 车厢娘》散发着浓郁的诗意。奶奶带着山东口音的性格分明的对白,让人品出了山东快板或民歌的韵味;杭州妈妈爱唱,小说又有了一缕越剧的绕梁音韵,散在字里行间的对刺绣的描写、对剪纸的介绍、对女红的赞美,都使小说有一种传统的美感,一种久远的民间的诗情和画意。特别是许多童谣的引用,让小说有了星子缀满天空的别致的美。还有许多场景,比如孙枣与范多多在火车上展示青春的胴体,于金水与孙安芯在火车上爱与欲的挣扎,都像诗一样韵味无穷。还有小说中到处可见的对日常生活摇曳多姿的描写,都闪烁着诗歌的灵光,有着诗一样的隽永意味。

    作家刘华是我见过的最沉得住气的人——他写过很长时间的诗歌,又写了多年的散文,出版了《乡村的表情》《灵魂的居所》《亲爱的神灵》《风水的村庄》《百姓的祠堂》等以大地脸谱为名的系列散文集,为了了解江西的民间文化,他做过很长时间的田野调查,他还深入地从事过文学理论和评论的研究。而他数十年来的诗歌、散文和评论的写作,他从事民间文化的田野调查研究,其实无不是为他的长篇小说创作在做热身。现在,他终于拉开了架势,以丰富的文化库存和文学素养,开始了长篇小说创作。这一部以新中国铁路工人的爱与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这一部响彻着悲欣交集的汽笛声的30万字的文本,仅仅是他长篇小说创作的第一部,他深谙传统、诗艺,对文学有着独到的理解和精雕细琢的耐心,对世界怀着审视的冷峻和爱的温情,我们有理由对他的创作怀着期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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