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会在城市的夜里看见那个扫街的女人。她在夜色里,孤独地挥舞着竹扫把,唰——,唰——,一下一下打扫着城市的尘土,划进跳跃闪烁的无数灯光。在深沉暗淡的街道上,我看见女人的身影被照得影影绰绰。我每天都穿过这条小街,或晚,或早,都能看见她在街上,拿着扫把或站,或埋着身子的身影。这条街大约是她负责清洁的地段了。
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她戴着口罩,头发用一条紫色的纱巾束着。那条紫纱巾让我多看了几眼。她来回在这条街上走着,掩在口罩下面的那张脸已变得通红,我猜测她还年轻,想象她有一个高挺的鼻子,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一张乖巧的小嘴巴。一个扫大街的女人,不该这么娇气。我充满怜悯和一丝悲伤。她不知道我在看她,她低着头,眼睛茫然。她不会望一眼从身边匆匆忙忙走过的行人,哪怕那个行人随意扔下一张废纸,她也只是拿着扫把走过去,漫不经心扫进自己提着的一个铁皮撮箕里。她不急不躁,已经习惯这个街上的行人。她也不会对跑在大街上来拉屎撒尿的宠物狗生气,她知道那些宠物狗啊猫的都比她们扫街的女人金贵。她更不会对身边咆哮奔跑的小汽车计较,溅到身上的尘土和泥浆,她只是拍打拍打,表情淡然,内心平静。
更多的时候,她站在这个街上望着夜色中的行人。要是有个行人“哐啷”一声把一只金属易拉罐丢在街上,她马上眼睛一亮,跑过去像拣到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街边的一只蛇皮袋子里。装进一只,她会满足地提一下那袋子,并摇晃几下,袋子里装的小半袋的易拉罐、矿泉水瓶就在里面“哐啷哐啷”响起来。这时候,她会露出浅浅的笑容。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但我可以从她那连贯的动作中感受到。偶尔她还会在街上的小角落里捡拾到一两束鲜花,好几回,我都看见她躬下身子,很好奇地捡起掉在墙角的几束玫瑰花,放在鼻前很享受地闻着,那神情就像一个单纯的女孩得到爱情一样。她停下手里的扫把,静静地拿着花在街边站着。她那神往的表情一定忘了自己是一个扫街的女人,那完全是一副梦幻般的神情。她在神往中走进了那个美好的花园。多美的花儿,她自言自语说着。她拿在手上,满足写在脸上。随即笑着说,可以拿回家插到玻璃瓶里啊。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黑沉沉的夜里我听见了她和另一个女人的对话。另一个女人看上去年龄要比她大许多。一老一少,都拿着扫把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老的,大约离少的扫街的地方不远,也许就隔一条街道。老的说,我那孙子精怪得很,一天都嚷着要玩具。捡拾回去的玩具,他都认得出来。少的说:我还好,捡拾回去的鲜花,我那个只抱怨说,搞啥子浪漫,鲜花是我们这样家庭消费的吗?脸上那笑样儿就像花一样。老的叹了一声气,接着说,我捡到鲜花给你,你捡到好点的玩具给我留着。少的使劲点着头说,来,抽支烟吧,扫累了,抽支烟就不累了。老的说,累了想一会儿小孙孙,也就不累了。小家伙一看就比我这老家伙有出息。少的笑了:是哈,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两个女人在夜色中点燃了烟,冷风吹乱她们的长发,她们仍然嘻笑着。老的把烟送到嘴上吸的时候,我看清了她满脸皱纹,一张葵花盘一样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