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居庸关宛若一条游走的巨龙,城墙沿着陡峭的山脊修建,巧妙地利用了陡壁、湖泊等因素,形成山险墙和劈山墙,充分体现了长城建筑中“因地形,用险制塞”的特点。在历史上,居庸关屡次被攻破,元灭金,李自成摧毁明朝,均是打通了居庸关,由此策马扬鞭,入主中原。居庸关一破,无异于中原王朝门户洞开。《金史》曾评述道:“中都之有居庸关,犹秦之有崤函,蜀之有剑门。”
1937年8月,居庸关又成为抗日战场,中国军队以步枪、手榴弹、大刀与装备精良的日军展开殊死搏斗。八十九师的四个团经数日苦战,就伤亡大半,已不足一个团的兵力,王仲廉在居庸关内集合余部,向日军反攻,当夜又夺回了3个山头,汤恩伯苦笑道:“残兵镇守居庸关!”1937年8月19日的《申报》记载:“我王仲廉师第五二九团罗芳珪部,流血奋战,死守不退,以致全团殉国,团长以下无一生存,其壮烈牺牲,实为近代战争所未有。”在战事紧张之时,师长王万龄也到横岭城坐镇,出发前收拾一切物品,不做回来的准备,他说:要是把日本打跑了,当跟踪追击;不幸而失败,则以横岭城为坟墓。此战自8月9日至26日,歼灭日军一万五千余人。汤恩伯在致罗芳珪、王仲廉的战地通信中说:“人生百年,终须一死,好汉死在阵头上,即为军人光荣之归宿。”“南口阵地,即为吾侪光荣之归宿。我死则国生,我贪生则国死,吾侪宁死尽以维护此阵地,并不求生还也。望转告贵师全体同生死之官兵也,努力争取胜利为盼!”
长城叙事,必当有浴血奋战,慷慨赴死的激昂,此与国家危亡、民族大义相关,是史诗之源起,为大叙事;但也难免要牵扯戍边者一己之私情,或为离乡之叹,或为个人身世零落之感,相比于民族命运,此为小叙事。
走在居庸关陡峭的石阶上,那些惨烈的杀伐之声在灰沉沉的青石方砖里淤积,总会让人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很多台阶都已到膝盖那么高,每上一层台阶,都得高抬腿,几乎得纵身而上。不要说搬运军事用品,就是赤手攀爬也是很费力的事,只一会儿便大汗淋漓。那么几千年来戍守长城的士卒一定是体魄健壮,身手敏捷。否则,就无力在层层翠屏之间奔波,何况他们还携带着种种防御装备和武器。
月下长城,多少有点哀婉的感觉,在诸多文人雅士的笔下,长城已成为旅人寄托离愁别绪的客体,元曲中有一首描写居庸关中秋的作品,“闲将白雪歌,月儿你团圆我却如何?”清代诗人徐兰在《出居庸关》一诗中写道:“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在这些作品中,居庸关被预设为一道心理界线,打上了苍凉、凝重的底色,与“西出阳关”具有同样的心理模式,好像出了长城,便是异国他乡。因此,一些边塞诗、闺怨诗也无形地构造了长城抒情的范式,这是人性的另一面。从来不能否认,即使战死的英雄生前也曾哀伤过,也曾有孤零之叹和身世之感。曾几何时,长城寄托了中国人的诸多理念,从“中华龙”、“民族脊梁”的象征,到“院墙”、“闭关锁国”的隐喻。那么可不可以说,长城塑造了中国人的性格,既豪迈又婉约,既壮烈又感喟,既能以身赴死、捐躯国难,又渴望和平、团圆。
然而以身赴死与渴望和平都是时代的选择,当烽烟再起的时候,长城内外还会响起《义勇军进行曲》的豪迈歌声,那些思乡、思妇、思亲的勇士仍会昂起头颅,挥舞大刀,甚至抱紧形形色色的侵略者,与之滚落悬崖……这种种果决都是长城赋予中国人的性格。
然而将长城叙事分为大小之别恐怕是不妥的,在任何时代、任何境遇下,国家尊严、民族利益与个人命运都是同样值得尊重的,浩歌与挽歌永远是对长城的两种吟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