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光光，地上水汪汪。月光光的水面，月光光的船。月光光的船儿到江边……小宝贝，快快睡，小鸡小狗回巢去……

    一首童谣在瞬间让我的童年复苏鲜活。那些土窑洞，那条弯弯的小河，那座横跨小河的石桥，那些牧归的牛，午后的鸟雀，鸟群的嘈杂。幕色中渐次亮起的星斗，还有一轮月光光，让大地披上银装。一些高大的树木幽幽重重挤在一处，斑驳摇曳的树影。一些野花的香，水果的香，豆水米汤的清香。一切都开始在记忆中清晰起来。

    孩童时的夜漫长而充满情趣。夏夜的风在山谷间一波一波地跑出来，庄稼、小树林被挤得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虫子、小鸟，在树荫下、岩角处鸣叫嬉闹。羊子、牲畜在幽幽的月光下咔哧咔哧啃食着草料。村里的人喜欢晚饭后坐在村口大榆树下，或石桥墩上纳凉闲聊。

    月光如水，让一切变得朦胧。窑洞、牛棚、柴堆都镀上了一层亮洁的月华，美丽神秘。山村的天空特别纯净，星星如刚从水中捞出格外地亮。月亮光焰四溢不可直视，晃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乡村，生存的教育是从会走路开始的。孩童时我和小弟经常会在大人的提点下帮家里拔猪草，拦牲口。也曾有过数日于幕色中赶着牲口回家的经历。沟谷幽深，远山由绿而黑渐成一幅水墨画，乡村就被那墨色洇在里面。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山川沟谷。我们一伙唱着瞎编的儿歌一路赶着牲口向村里走。月亮特别大，特别圆，像一面银色的磨盘，在山岗上滚动着，摇曳着。

    蝙蝠此时会从一些幽暗的角落飞来，它们飞得很低，我能听到它们疾速掠过耳畔的声响。小叔大我们好几岁，头脑中装满了乡村生活的智慧。他脱了鞋，鞋底朝上倒扣着往空中扔去。他说这样可以扣住蝙蝠。当时年幼的我们不辨真伪，也不知扣住蝙蝠做什么，纷纷学样脱了母亲做的布鞋，倒扣着扔向黝黑的半空。蝙蝠在风声中追逐着不同的鞋子，我们一边吼着一边追着蝙蝠疯跑。我曾扔过无数次鞋子，有一次险些把鞋子扔丢，可是运气不好，从来没有扣住一只蝙蝠。我近距离看到蝙蝠是在老家的一个破石窑中，它的头、耳朵、眼睛像极了老鼠，在我伸手去捉时它张开厚厚的肉翼飞走了。我特别想摸一摸那没有羽毛的翅膀，那也是我不厌其烦用鞋子扣蝙蝠的动因。

    一到村口豆水米汤的清香便弥漫在鼻翼间。我们都饿了好长时间，在那香味的引诱下飞快地冲到自己家中，盛了豆水米汤大口大口喝起来。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哼一些小调，算是对简单幸福生活的赞美。

    月亮已爬上了天边。圆圆的似一枚被岁月打磨得发黄的古镜。吃过饭后人们纷聚在村口的大树下闲聊，或坐在石桥墩上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桥下是一条曲折窄狭的小河。河里挤满了黝黑的小石子，水浅浅的从上面流过。月光一到水中便被那淘气的小溪揉成了片片碎银，溪水将碎银揣在怀中，咕咕地笑着一路跑远了。

    月亮有时很亮，天空纯净，有时光晕、有时晦暗。老人们看一眼便说，明天要晒死人呢！明天要刮风了。闲聊的话题大都是从庄稼开始的。由庄稼具体到饮食、到生活的琐碎。有时由庄稼抽象开来到天空、到宇宙，到那些现代科学也无法判知的鬼怪、神祗。一些闲聊有时会升级成激烈的争执，需要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来评判说和才可了事。

    奶奶喜欢说事，她抱一个小凳坐在树边与乡邻交换着生活的琐碎。谁巧，灵动，要有好福气了，谁做了坏事要被龙抓了，谁喧谎要被蜂子扎了。她的世界中充满了魔幻的神秘之力，这种力可以穿透人心，公平地明辨是非审判罪恶，平衡着人间的道义。

    她看我有些发困给我唱儿歌“天上月光光，地上水汪汪。月光光的水面，月光光的船。月光光的船儿到江边……小宝贝，快快睡，小鸡小狗回巢去……”

    我看着满天的星星，朗朗的月亮，渐渐迷糊起来。小河的银波在梦中顺着远山流向天空成了灿烂的星河，我想我可以顺着小溪一直走上去在星河嬉戏。在这样的阅读中入睡让青春期的我对天空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一心想着飞身而起，拥抱星河。后来随着学生时代的结束，心落了下来。梦想高高的飞上了太空，我只有抬头仰望的份儿了。

    星空会在梦中灿烂，我要睡了。

    “天上月光光，地上水汪汪。月光光的水面，月光光的船。月光光的船儿到江边……小宝贝，快快睡，小鸡小狗回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