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云门”背后的文化身影
http://www.cflac.org.cn     2011-03-30     作者:张悦     来源:中国艺术报

    “十年生长,十年学艺,十年演出,以及三十年的消蚀”——传记家如此总结俄罗斯舞蹈家尼金斯基的一生。脖子粗壮、小腿粗壮,个头很小,那是尼金斯基,又仿若林怀民的样貌。1973年林怀民在台湾创办了云门舞集,带动了台湾现代表演艺术的发展。云门在台湾演遍城乡,屡屡造成轰动,并经常进行国际巡演,获得佳评无数,1999年《欧洲舞蹈》杂志将他选为“二十世纪编舞名家”,2000年《国际芭蕾》杂志将他列为“年度人物”,2009年欧洲舞动国际舞蹈大赛颁赠其“终身成就奖”……4月,林怀民带着《流浪者之歌》即将展开大陆巡演。他用仪式般的舞蹈与“执念”般的演讲为他的经历与感悟“布道”,“如果幸运的话,希望能够触动某些执迷的年轻人,引发他们异想天开的憧憬”。林怀民这样说。

    “舞蹈中的人性成分,以及我所遇到的舞者,使我从一个‘写小说的’变成‘跳舞的人’”

    14岁的林怀民开始发表小说,22岁出版《蝉》,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台北文坛瞩目的作家。1972年自美国爱荷华大学英文系小说创作班毕业。那个夏天他放弃了可能使他在美国成为职业舞者的机会,回到台北的文化学院教现代舞。“我有一个梦,我要创立一个中国人的现代舞团,我的老师和朋友认为我很傻。”林怀民这样说,“有阵子我很后悔没听他们的话,实现我梦想的希望很暗淡。‘为什么要苦练?’一个女生问我。‘要上电视表演吗?’哄堂大笑。我说我们可以自己组织职业性高水准的舞团,我告诉他们只要有良好的训练,中国人可以舞得很好,他们需要磨练和信心。‘从未有人办到’,那女生提醒道。然而有几个舞者相信我,我请她们在课余一起练习,软弱的学生一个个退出,只有6位硕果仅存。”

    “你为什么不写小说,去跳舞了?”当年每隔一阵子,林怀民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是:“跳舞是我的初恋,写作是我的妻子。”对方有时会追问:“你偏爱哪一个?”“两个都爱。”林怀民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30多年过去了,林怀民对当年的这句玩笑有更深的表达:“作为一个原本写作的人,跳舞于我是演剧,编舞则是写小说。我对舞蹈与写作的兴趣都根植于对人的兴趣,而舞蹈似乎又比小说更亲近‘人’。我跳舞,乃至不自量力地主持云门舞集,都因我遇到几个很棒的舞者。一般人写舞评,往往忽略他们在舞台上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他们滔滔不绝地谈编导、音乐……甚至观众,却难得提起舞蹈之所以发生的重要条件——舞者。”

    “人的肢体从不扯谎”,林怀民说舞蹈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我们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个人”在舞台上显现。高贵、虚荣、慷慨、温和或缺乏安全感,总会“纸里包不住火”地流露出来。舞蹈的有趣正在于这些做动作的人。“‘云门’十几个舞者,性情各异,情绪的起伏也各有节拍。她们有时情绪高昂,宣称‘世界上没有做不出的动作’,愿意一再尝试,反复排练。如果无精打采,不是拒绝合作,只因她们不舒服或因发胖而闹情绪。”林怀民笑着说,“当然在最好的情况下,她们的脸上一片阳光,每个动作令你目眩。”人与人的交往常常改变了命运的途辙。“舞蹈中的人性成分,以及我所遇到的舞者,使我从一个‘写小说的’变成‘跳舞的人’”。

    “与肢体获得解放并行发展的是,我不会写文章了。好容易坐定,总是找不到字,短短一篇小文,竟然缠绵两个礼拜”

    “当时异想天开成立舞团,我请朋友寄来玛莎·葛兰姆和乔治·巴兰钦的传记,日夜捧读,我看他们如何充实自己,如何训练舞者,如何探索、建立强烈的个人风格,如何与社会应对。我也发现这两位世界顶尖的舞蹈大师,一个从事革命性的现代舞,一个改造创新芭蕾传统,却都有相同的命运:屡屡穷途末路,舞团多次解散再重组。”对于林怀民来说,思考云门舞集的生存之道一直没有间断。林怀民说,“葛兰姆舞团在他生前死后,一直藕断丝连地生存,抓到适当的时机,就在舞台上迸发光芒。纽约市立芭蕾舞团是巴兰钦的第六个舞团,舞台更是根据他的需求量身定做的。然而翻看他的传记,发现其中写道,每夜舞终人散,送走访客,老先生都会回到顶楼办公室整理一下,然后,不乘电梯,一楼一楼走下来,关掉仍然亮着的廊灯,节省电费,降低赤字。”在创团之初,林怀民的父亲告诉他“跳舞可以是乞丐的行业”。“神袛般的大师犹然如此,渺小的我如何例外?‘云门’生涯,我有憧憬,无有幻想,我深知艺术的视野必须拓展,财经书刊也得读,避免穷途末路,让‘云门’人变成乞丐。”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现代舞在台湾是新事物,林怀民在做舞团的同时还作为一位艺术宣讲者,一幅舞照、一行解说就可以引起爱好者执迷的憧憬。“光跳不行,要写文章讲你在做什么,不然社会不懂。我往往在排练休息的一小时,一挥而就,赶上截稿的时间。那是个从头找寻并认识的过程,理论滋养灵感的时期。到了80年代后半期,我开始减量,一是留学归来的舞蹈学者愈来愈多,我完全不必再肩负介绍西方舞蹈的任务,只做一个快乐的读者就好。另一个理由是,我排斥文字。写小说,学新闻,我从文字出身,早期作品《白蛇传》《薪传》《红楼梦》都有叙事的色彩。文字伤舞。讲求文字可以界定的表现往往限制了肢体的丰富性:白蛇再怎么泼辣,也不能像青蛇那样蛇蛇蝎蝎、满地打滚吧。舞近于诗。舞蹈的特长是以舞者的‘生理发作’激发观众的生理反应,是能量的交换。”

    创作于1994年的《流浪者之歌》是38年“云门”历程的中段,也是林怀民的“大悟”,那次印度的流浪改变了林怀民,也为“云门”确立了新的方向。“一份从未有过的、安静的喜悦笼罩了我……印度归来,我不假思索,流水般地编出《流浪者之歌》。静定、沉稳,完全不像我急躁的性情。我觉得这是佛祖的礼物。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只能留下一部作品,我希望就是《流浪者之歌》。”

    用了大约20年时光,林怀民试图洗去文字的牵挂,用画面、动力来思考。“我觉得比较成熟,舞者不必再为角色服务,肢体获得解放,蕴含也较深厚。与此并行发展的是,我不会写文章了。好容易坐定,总是找不到字,短短一篇小文,竟然缠绵了两个礼拜。”

    “每个时代都有天真的婴儿,有娇柔的青春,有人结婚,有人去世,所有的脸庞都有一份素朴耿直的神情……”林怀民写下这样一句话。他说,“经常会想,劳师动众编就的舞作,幕落就蒸发,我的作品在我退休没几年后,也势必消失——因为新的艺术总监不一定觉得舞者需要站桩,打座;基本训练消失,《水月》《行草三部曲》自然‘退休’,这是生命荣枯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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