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雪漠,从“大漠三部曲”到《西夏咒》,再到刚出版的《西夏的苍狼》。雪漠说,《西夏的苍狼》“是为寻找信仰和永恒的人写的”,“人们从黑歌手的经历中,可以读到雪漠的灵魂求索”。按我过往的阅读习惯,我要么将奶格玛、娑萨朗等有关信仰的内容悬置,权当它是一部时下流行的奇幻作品来借题发挥,要么仗着自己是女性,将信仰话题转化为了爱与两性的话题。虽然这么处理也未尝不可,但我很清楚,面对雪漠,“信仰”实在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诗意也好,孤独、灵魂、超越、永恒这些雪漠作品中的“关键词”也好,莫不与信仰有关。雪漠不但是个诗意的作家,更是个朝圣的作家。诗意是一种姿态,一种由此岸望向彼岸的姿态,朝圣则是一种行为,一种向着超越智慧和永恒生命的礼拜,它是苦行,也是深刻的生命体验。
很多场合,雪漠都不避讳谈他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独和虚无:
小时候,老觉得死亡是个可怕大洞。我昼夜发抖,恐惧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东西。渐渐,我明白了,不但人会死,那月亮,那太阳,这地球,都会有死的一天。——既然终究都得死,这活着,究竟有何意义?读的书没有意义,盖的房没有意义,写的文章没有意义。地球命尽之日,托尔斯泰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曾万念俱灰。
在那必然的归宿——死亡面前,生命有何意义?写作有何意义?
这追问在人类上空已不知回荡多少千年了。千年来,人类也不知给出了多少答案。但每个人都只有靠自己去寻觅、去体验之后,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这答案,便可以称之为“信仰”。
雪漠说,写作“大漠三部曲”的二十年,也是他朝圣的二十年,“那二十年中,我是在禅修的间隙里写作的”。“多年来,我一直进行在‘朝圣’途中,而从不去管我经历过什么寺院”,“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宁静地行走在那‘朝’的途中”,“我曾许多次接近朝圣的目的地,却选择了远望静思,而后转身”。“我心中的朝圣,不是去看哪座建筑或是地理风貌,而纯属对一种精神的向往和敬畏”。
也许只有从这个角度,你才能真正读懂雪漠。孤独也好,诗意也好,假如没有朝圣,那孤独就如雪漠所抨击的,“仅仅是一种情绪,是个人欲望和贪婪不能满足时的失落,是个体处于边缘时对世界的埋怨”,那诗意也就成了文人的风花雪月,抑或无病呻吟。而在雪漠看来,真正的孤独是“智慧的觉醒,是感悟生命的易逝、世间的无常和作家想建立的永恒价值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真正的诗意,是对那世间无常的观照和对永恒价值的寻觅。
正因为此,苦难也好,罪恶也好,贪婪、仇恨、愚昧也好,死亡也好,男女之爱也好,这些足够一个作家用一辈子去描绘的主题,在雪漠这里,只是他所要超越的对象,尽管他足以把它们写得生动鲜活。当他用朝圣的眼睛去看时,他有了鲜明的价值判断:
好的文学,不应该成为欲望的助缘;好的文学,应该为人类带来清凉,带来宽容详和,带来宁静和平。任何阅读时能激发欲望、贪婪和仇恨的作品,充其量只是罪恶的帮凶。
好的文学必须做到: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