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松创作大展——八十回眸
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 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
主办:中华文化联谊会 中国美术馆
策展人:范迪安 马书林 朱虹子
时 间:2011年3月21日至4月3日
刘国松艺术国际研讨会
时 间:2011年3月22日9:00至16:30
地 点:中国美术馆七层学术报告厅
微风扫过五花海 87×226cm 2010年
刘国松先生一向以艺术为公器,重视艺术的公享。在展览举办之际,他向祖国慷慨捐赠一批各时期的创作珍品,由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此举体现了他无私奉献的高尚精神,也为这次展览增添了特殊的意义。
刘国松:水墨画现代发展的里程碑
“刘国松创作大展——八十回眸”于2011年春天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堪称一次有多重意义的艺术盛事。作为一名享誉海峡两岸画坛的当代艺术名家,刘国松先生在中国画领域的不懈探索和独特创造留下了清晰的印迹,自成一个学理逻辑十分严密、艺术风格华彩熠熠的充足世界,一向为人仰重。无论是画界同仁还是社会公众,都希望有机会全面观赏他的创造成果,展览的举办,可以说很好地满足了广泛的期待。刘国松先生本人也十分重视这个展览,八十人生,八十回眸,艺术家的人生历程与艺术探索紧密相连,在他的身上体现出感动人的完美,他希望借由这个展览再度回顾和总结自己的艺术道路。在他本人的积极准备下,特别是在海内外收藏他作品的机构与热心人士的支持下,他各时期的一批代表作得以汇集北京。刘国松先生的展览曾于1983年首次在中国美术馆亮相,并从北京启程巡展于大陆多个城市,风及画坛,无不漾起惊涛波澜。而今展览规模不仅盛大,而且新作叠陈,展现了刘国松先生晚年思锋笔力仍然劲健的精神气象,足以让人一睹为快,快而生叹。
但是,刘国松先生的展览在2011年这个时间节点上举办,似乎是更重要的。2011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纪念之年,百年前推翻帝制、创建共和国的那场革命,不仅使中国开始了社会的现代历程,也使中国艺术走入了一个新的时代。百年来中国艺术所遭遇的中西文化碰撞和交汇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化矛盾与焦虑,在属于传统民族艺术的中国画领域显得格外突出,几代中国艺术家的努力,都在于在新的文化条件下,寻找解决中国画发展危机的出路,也就是寻找中国画的现代发展之路。刘国松先生从事艺术以来,就怀抱振兴中国画、探索现代水墨画的理想,几十年矢志不移,从台湾到香港,从大陆到海外,虽涉旅多地,但始终脚踏于中华文化土壤,放眼世界艺术风云,迎向各种挑战,拓出全新天地。他的艺术彰显了水墨画的现代精神,为20世纪后半叶延至今日的水墨画现代历程构建了醒目的里程碑。因此,借由他的展览,学术界将展开更为宽阔和深入的讨论。
关于刘国松先生的艺术评论和研究已有丰厚的成果,无论在祖国大陆还是在海外各地,只要谈及水墨画现代发展这一命题,刘国松的艺术总是一个榜样,一个绕不过去的参照系。他的艺术在观念与图式、表达与表现上具有鲜明的体系性特征,这为认识他的艺术整体构成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越是把他的艺术置放于宏阔的时代背景与东西方文化交织的情境之中,他的创造性贡献就愈发清晰,他解决问题的方法论价值也就愈发凸显,他的成就对于今日艺术的启发拥有隽永的力量。
刘国松是一位充满挑战意识和创造才情的画家,自踏上艺术之旅,他就不断地向艺术所遭遇的时代课题挑战,也不断地向自我挑战。他的秉赋、性格与才情支持着他的挑战,而挑战的历程则进一步磨砺了他的思想和实践锋芒,使得他的艺术在不懈追求、循环往复、不断冲刺的行程中绽放出频繁闪烁的光彩。他的作品在不同阶段富有不同的主题,也在不同的主题中运用不同的语言形式,形成许多系列。正是从他的系列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也像科学家一样,从已知的平台向着未知的领域投入探索,其中贯穿了坚定的艺术信念和冒险的意识,更注入了科学的态度和无畏的精神。在我看来,刘国松的艺术构成了一种内在的结构,艺术创造的许多因素在这个世界中相辅相成,在精神诉求与视觉呈现之间互为激发动力,这就是“文化理想视觉化、视觉形式现代化和现代精神水墨化”三个重要特征。
从求艺的青年时代开始,刘国松就迫切地感受到中国画必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谋求创新,创新才是对传统的真正继承和发展。在传统与现代这个文化关系中,他的着力点在于现代,在继承与创造这对文化命题上,他的艺术目标在于创造。上世纪50年代,他在台湾画坛初露思想观念锋芒,便展现出一种强烈的创造意识和文化理想,立志为中国画的现代发展而努力。随着他踏访美国,对西方现代艺术作近距离的观察与思考,他更为透彻地看到中国画面临的课题不仅是如何更新传统,还有如何在西方艺术的现代进程中建立东方艺术价值,使之与西方抗衡和对话。在他的视野宽及国际艺术的格局之后,从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他的两个阶段的专攻目标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要把自己的文化理想变为可视的形象。这个时期,他的探索中,一是借鉴西方抽象艺术的经验,从写实走向抽象,从描摹走向表现,从线条的勾勒走向块面的渲染,画出了大批表意与抽象相结合的作品,超越了传统的山水图式与山水形貌,塑造了宏观大自然山川风云的意象。二是进一步拓展创造他的“太空系列”,这个系列看上去是受到“阿波罗”号登月的启发,找到了新的绘画题材,实际上是形象思维的空间发生了巨变,从地表升腾至宇宙,揽日月而入画,在宇宙中感受造化的秩序与变幻,由此创造出艺术史上前所未有的“宇宙图式”。抽象山水与宇宙景观这两个系列互为递进,蔚为壮观,使刘国松的文化理想得到了视觉的呈现,他的绘画由此进入神游八极、吞吐大荒的宏阔境界。
作为一个画家,刘国松深知艺术的形式语言是表达精神诉求的载体,超越传统的目标必须通过水墨技法的突破才能获得,因此,他在更新艺术观念的同时,勇敢地进行了绘画“本体”也即水墨技法的实验。在这方面,他是彻底的,以不破不立的胆略“革毛笔的命”、“革中锋的命”,从水墨工具材料入手,进行了纸筋法、裱贴法、转印法、纸拓法、水拓法、渍墨法等大量的技法创新,包括研制“刘国松纸”。正是从笔法、墨法、纸质这三种水墨媒介与技法上的实验入手,他使中国水墨画的视觉形式获得了脱胎换骨的现代演变,将水墨画的传统样式转换为现代样式,从而奠定了在水墨形式语言上开山立派的地位,为水墨画形式语言的现代化做出了成功的实践。
刘国松是一位充满现代意识的画家,他的探索无论在台湾、大陆和海外都引发了强烈的震撼,也由此引起了有关水墨画形式、样式、边界等问题的讨论。在全球化的大势中,水墨画的生存与发展,牵涉着中华文化的根源是否会消弭于趋同的图像海洋,水墨画如何在不断的创新中葆有自身内涵的文化属性,现代创造意识与水墨语言创新之间如何形成内在的有机关联……这些都成为画坛的焦点话题。刘国松的智慧在于他的现代意识不是无边界的扩散,而是凝聚在“水墨”这一基本范畴里,无论形式语言及其方法如何出其不意、别出心裁,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水墨世界之中。几十年的探索再探索,他追求“现代水墨画”的初衷不变。从他的作品为水墨画赢得世界性关注和赞誉的影响来看,足可以让人理解,现代意识对于水墨画的发展具有生发性的价值。在这个意义上,刘国松的贡献是历史性的。
中国美术馆十分高兴迎来刘国松先生八十回眸大展,1983年他的艺术在中国美术馆首次露面,即使中国大陆画坛的老中青几代画家为之击掌,和声四起,而今佳作汇集一堂,蔚为大观,更令人对刘国松先生旺盛的创造力产生敬仰。刘国松先生一向以艺术为公器,重视艺术的公享。在展览举办之际,他向祖国慷慨捐赠一批各时期的创作珍品,由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此举体现了他无私奉献的高尚精神,也为这次展览增添了特殊的意义。(范迪安 中国美术馆馆长)
追求天趣的画家刘国松
早听说刘国松的画要来北京展出,我已盼望了很久。他的画带来新颖,我们过多依据传统的老食谱,希望换点口味;他的画带来新奇,定也有人认为看不懂,不习惯。
刘国松1932年诞生,山东益都人。在抗日战争初期,他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带着他颠沛流离于湖北、陕西、四川、湖南、江西一带。他17岁到了台湾,从台湾师范大学的艺术系开始踏上他艺术的征途。他学习传统的中国画,学习西洋的油画,他探寻中西结合的桥和路。他的艺术活动已遍及欧、美各国,作品深得好评,为许多国家重要的博物馆收藏。一个中国人将中国传统的绘画向新时代推进了一步,向西方世界显示了东方艺术的特质与骄傲,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和兴奋,我们以激动的心情来欣赏、品评这批艰苦劳动的成果,这确是难得的良机!
人们曾直接间接进入过令人神往的境界:茫茫的雪山,浩浩的海洋,岩崖起伏,黄沙奔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幽谷,千里江山万里浮云的太古……是云层?是流泉?亦是,亦不是。从何来?何处去?不知。那是一种境界,一种气氛,是人们向往的境界与气氛。小小的自我要求向宇宙扩展开去,人啊,总想在宇宙中驰骋,征服宇宙,获得最大的自由,所以人人欣赏“气魄”、“气势磅礴”……正是由于这种追求与联想,穿过三峡的时候,我们感受中的三峡比真实具象的三峡拔高多了,后者不过点燃了艺术的火花。画里三峡多着呢,大都远远不能满足人们感情的容量,因为作者太胆小,太拘泥于具象,“千里江陵一日还”,诗人比画家更敢于运用抽象手法!刘国松的绘画手法是综合的,亦具象,亦抽象,他努力引读者进入那令人神往的境界,途中所遇大都是似与不似之间的雪山、海洋、岩崖、黄沙、幽谷、太古、云层、流泉……但更主要的是通过画面的茫茫、浩浩、起伏及奔腾等等的气氛,使读者在感情中获得“气势磅礴”的满足!
刘国松汲取了西方现代的抽象手法,又依据了中国山水画的传统素质。这个传统的素质体现在哪里呢?唐、宋间的山水画,以荆、关、董、巨及范宽等人为代表吧,都予人气象万千与元气淋漓的感受。作者们在巨幛大幅或咫尺素绢中表现了崇山峻岭、块磊连绵、天地悠悠等博大宽阔的空间深邃感,首要的重点课题是解决画面的结构安置,包括块面大小的分布与组合,平面分割中的对照与连贯。如果这一结构安置中缺乏胆识与匠心,浪费了珍贵的地盘,则画面必然落入平庸,必然章法不佳,气韵也就绝不可能生动,这不是笔墨所能补救的要害。用马蒂斯的话来说,就是画面中绝不存在可有可无的部分,凡不起积极作用的定起破坏作用。刘国松在猛攻这个结构大关,他画面的气势和神韵是建立在结构这个根基上的。他的结构变化多端,形体伸缩往往出人意外,从心所欲不逾矩,亦逾矩,逾那陈规陋矩,有些规矩早已老化了!元、明以后的山水画偏重笔墨,在白色纸底上用毛笔蘸墨勾勒渲染出具体形象,笔墨起了极重要的作用,经过长期的积累,笔墨的变化亦丰富多样起来。然而笔墨的效果往往局限在具体形象的表达方面,对整个画面组织结构的安排不易起决定性的作用,有时甚至因为拘泥于笔墨的局部变化而有伤整体的统一。所以,石涛说大画要画得邋遢,即是说大幅画面主要应全神贯注于整体效果,局部“邋遢”也无妨,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刘国松专注于画境的效果,全不着眼于笔墨的程式化,而且工具何止于笔与墨呢!
要表现辽阔深远的空间境界,绘画上必然遇到一个关键问题:如何解决大块面积的处理,既要丰富耐看,又不矫揉造作,否则便落入大而空,或者只是繁琐局部所拼凑的大场面,画面大而境界小。看得出来,刘国松对面的处理是绞尽脑汁的,他多方探索表现手法中的天趣自然与复杂多样,他在惨淡经营中发现了一种糊灯笼的粗纸,可将其纸筋层层剥落,他于此设计加工,特制了成批带有纸筋的纸,作画后可根据意图撕去某些纸筋,呈现出天趣自然的“肌理”。这肌理,与蜡染的冰纹、碑拓的裂痕可说是异曲而同工。大自然天趣启示画家,画家永远追求天趣,并因势利导地利用和控制天趣,刘国松创造他的画境时,运用的形体来自自然,但他并不局限于表现的一定就是山山水水,虽然人们从他画面中感受到的多半是山水的氛围之气。
刘国松说:“我一直反对以胸有成竹的意思来作画。”此话怎讲?造型艺术创作中,作者是在探寻、深入到前人未曾到达的意境,形式的成败决定意境之存亡,意境与绘画形式不可分剥,这里不同于故事情节的说明图,因之画竹不宜先有程式化的定型之竹。作者们谈话总是偏重自己实践的可贵经验,毕加索说:“当我作画时,像从高处跌下来,头先着地还是脚先着地,往往事先是并不知道的。”
刘国松走过的路已相当长了,在西洋画和中国画间做了深入的比较研究,在写实和抽象两方面做了大量刻苦的实践,对技法、手法做了多种多样的试验,他的成就标志着我国古老传统正在多方面获得新的青春,中华儿女决不只是伟大传统的保管员!(吴冠中)
(本文原载1983年3月《新观察》,系作者为刘国松先生1983年在中国美术馆首次举办画展而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