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苦难的焕发

    眼镜片后的大眼睛一派天真而无限认真，教我一下就爱上这个１０岁的五年级学生。我听说他从小就有病。他说是小儿神经抽动症。那嗓音明朗而畅亮，倒好像在朗诵，朗诵他的苦难。

    他接着“朗诵”，每周扎针灸３次，一次３０多针，而且都是留针，半小时才能拔去。怎么坚持下来呢？他说把汤药当可乐喝，针灸么，只不过有点痛。这么说的时候，他摘下眼镜给我看眼睛周边针灸的烙印，又伸出手臂，他挽起长袖的时候，因为专注，嘴鼓起来，鼓起来，我心疼地把目光移开，于是看到他右臂上的“三道杠”。

    他叫刘中奇，四年级学生。２００６年入学以来，每年获全优生或三好生。今年４月在“希望杯”全国小学数学邀请赛（浙江赛区）中获四年级三等奖。而他还要来回忙着去医院治病。他说课间也比较忙：“收作业，划词语，喝中药。有时老师一拖课，把我的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小儿神经抽动症这种病，据说７０％的人发育时可能消除，３０％可能无法消除。“可能一生这样。”他朗诵着告诉我。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４个字：坦然面对。中奇又说：会好的，会的！我有信心。

    现在他会根据身体情况明确要求在什么穴位加针，我问哪些穴位？他说譬如太冲、足三里、手三里、后顶、合骨、上迎香、下迎香、内关、外关、虎口、前强、耳中、人中、刑间。我说人中扎针多痛啊，他说扎刑间痛。

    我觉得我面对的是一位１０岁的老中医。他还在说：中药加了五味子，很酸；川贝没味道，但是单独用，很难吃；勾藤，在《本草纲目》上没看到过；蜈蚣（去尾）微毒，虎杖微毒，全蝎全毒，还有天竹黄、蝉蜕……

    他说他读了《本草纲目》的草篇、木篇、石篇、动物篇，我才注意到他的眼镜，３００度的近视镜。长大当中医？他说不，他要当医学老师。如果有丰厚的知识，可以使学生越来越多，病人越来越少。医院的细菌就少了，空气就好了，一环扣一环的。

    我大笑。他说：“我说的不对吗？”一派天真而无限认真。我说对的、对的。

    我初见他的时候，实在心生同情，待他一路“朗诵”下来，那声音的清澈透明、快活自信，让人觉得和他在一起是最能焕发快乐、焕发精神的。他当主持人１０多次了，童话节、开学典礼，如果算上升旗仪式，100多次了。每周一早上８：３０，“市自强少年”刘中奇主持学校的升旗仪式。刘中奇望着五星红旗，亮起他天赋的朗诵嗓子，喊：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胜于富贵的资产

    莎士比亚说，道德和艺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一开口就是莎士比亚，跟我说这话的，是初一女孩楼意，１３岁。

    第一眼看见她，觉得好像看见电影里的孩子。长得那么清丽，那么艺术，或者说，那么电影。但是这么纤细的身子下课后学一次画来回要两小时。她去的时候在路上背课文，回的时候复习国画的要领。譬如油画满为美，国画留白越多越有意境。或者就看路边的花，想着怎么在纸上画这夹竹桃，这紫薇。

    夕阳晨雨、花香鸟语，都在向她传递美的真谛，画的灵气。她又用她的水墨语言，描述她对这片土地的梦萦魂牵。

    小学四年级那年她１０岁，正是香港回归１０周年。《中国少年报》要选拔１００名１０岁的小小记者去看香港。当时有４万小学生报名。多吸引人啊，去香港５天，还能写新闻稿！这年暑假，１００名少年齐齐上了飞机，其中一个长得像电影里的小人儿似的，叫楼意。然后，上海的《今日早报》《新闻晨报》上，有了署名楼意的新闻稿。

    她曾获全国中小学生优秀作文评选、全国中小学生读书知识大赛、全国青少年书画大赛等全国级奖项５次，省市级奖项３次，区级奖项１１次。这次评上“市才艺少年”，她上台领奖时没有觉得高兴，因为光顾着紧张了。

    别人说她每天都是一张笑脸，她说她的学校好，不像别的学校那样一大堆作业。

    她说才艺不仅带给自己快乐，也能带给别人快乐。她小学二年级后又学卡通画，学摄影，出电脑小报，出红领巾报，出手抄报，她的国画更是达到中央美院“社会艺术水平考级”花鸟专业和山水专业９级。

    那么，你长大了想当什么，我想一定与才艺有关。她的回答太让我意外了。她笑笑说，法医。我立刻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惊悚片，你不害怕吗？

    她说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看病，所以想当医生。后来觉得当警察很光荣，就想当警察。所以结合起来就是法医。现在她已经开始看人体解剖学的书了。

    诠释坚持的意义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身鲜亮运动服的“市运动少年”，红白相间烘托着他的白里泛红，真的很青春很运动。他８岁竞选大队长时，上场发表竞选演说，心跳加快，双腿抖动。如果他能说服高年级的孩子，那就证明他有这个领导能力。我说你很有自信，他说，自信满满，他是竞选适合自己的岗位。

    后来区长去他们学校，大队长到校门口迎候。区长弯下腰看这个８岁小孩，笑说，这是我区历史上最小的大队长了。

    他叫徐宸浩，初二，１４岁。小学二年级时他身体不好，所以开始打羽毛球，小学三年级就在杭州羽毛球锦标赛中获第一。我说你长大想当运动员？他说不，想当哲学家。“运动员不适合我，世界冠军只有一个。”

    天天练球３小时，功课什么时候做？他说，每节课下课后有10分钟，他就10分钟、10分钟地做功课，中午也做。真是难以想象！他轻描淡写地说，坚持下来了。我不由看着他，长得也轻描淡写，秀秀的，嫩嫩的，江南的雨淋出来的，江南的风拂出来的。

    然而他那一句“轻描淡写”，却是每晚每时的坚持！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天天看《新闻联播》，每晚准时７点到７点半。我说打球已经花掉３小时了，这又去掉半小时，还要当大队长，还要功课第一？他说他喜欢思考社会怎么提高，希望提高自己的综合能力。

    他在获得十佳少年中的“运动少年”称号时，发表获奖感言：我想把阳光的种子，洒满这一片温暖的大地。

    后来看到他的获奖目录，多得让我觉得好像是一份目录清单。省级以上奖１３项，市级奖１１项，西湖区级奖１０项，校级奖６项……我看到这一行行列出的奖项，涉及德、智、体、作文、计算、英语、电脑、篮球、足球、跳绳、羽毛球、健美操、文明礼仪、少年领袖等等。我不搭介地想起２０多年前张艺谋主演的电影《老井》的结尾，村民们在石碑上刻下老井村几百年来为打井而死去的祖辈，音乐一下下锤击着我的心，银幕上列出一行行名字。现在看着徐宸浩的一行行奖项，我的心又感受到那久违的音乐的锤击。宸浩６岁时母亲病逝，母爱如风飘去。辛劳工作的父亲一人带着宸浩，诠释坚持的意义。

    刘中奇、楼意、徐宸浩……他们都是２０１０年杭州市第六届十佳“阳光少年”评选的入选者，这十佳是：爱心、诚信、孝敬、勤俭、自强、好学、才艺、运动、环保和创新。少年是阳光的，阳光是七彩的，七彩是闪烁着生命之光的。少年强则国强。会场上激情燃烧，阳光四射——少年们，新的征途开始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陈祖芬 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