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著名指挥家李德伦逝世10周年,是李德伦、李珏结婚63年,是他们投身音乐事业70周年。
过节期间给李大妈拜年是必须的。李大妈名为李珏,是已故著名指挥家李德伦的夫人。从小就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我,与李家有着不解的渊源。退休在家的李大妈早年是上海音专毕业的,在校期间便与李德伦建立了革命的感情。我们的话题不由得就转到了他们那段久远而浪漫的情缘。
1940年,由于失去了组织关系,李德伦带着一把铃木牌小提琴,背着家人从塘沽登上英国“盛京号”轮船前往上海报考上海音专。经过3天的航行,终于到达“孤岛”上海。当时上海音专位于法租界高恩路的一座4层小楼,没有公开挂牌。李德伦借住在朋友石祖周在建业里的家中,家徒四壁,只好打地铺。马上就要考试了,原本打算考作曲或小提琴的,但因为这两个专业报考人数较多,平均水平也都很高,李德伦没敢报,改报大提琴。其实即便是大提琴李德伦也没什么底气,也不过是在辅仁大学乐队里凑合玩过几次而已。好在和小提琴的原理差不多,就这样,他决定了报考大提琴专业。
在音专几年的学习中,一位美女进入了李德伦的视野。她就是李珏。李珏是湖南长沙人,比李德伦早一年入学,小提琴专业,算是师姐。这位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处疯玩的师姐,会唱京剧。梳着两条小辫子,一袭旗袍。与其他富家小姐一起时,显得朴素且含蓄。由于是在天津长大的,所以能说一口普通话。李珏对李德伦的印象也是朴素。这也许就是他们共同的价值观,至今李家仍保持着朴素而不寒酸、著名而不张扬的风格。
他们交往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最后的“窗户纸”是因李德伦受伤引发的。那是陈传熙毕业音乐会前,李德伦深夜造访陈传熙,远远听到他弹奏钢琴的悦耳之声,不料栽进下水道,人仰马翻、头破血流的李德伦被陈传熙送进医院急诊。值班的只有一个医生,不得不请陈传熙帮忙。陈传熙晕血,一见李德伦头上鲜血直流,自己先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手术已经完毕。在家休养期间,李珏经常前来探望,于是18岁的少女,与20多岁的少男不由得相互产生好感。但那年头的人都很封闭,加之俩人又都含蓄,所以虽已动心,却都没说出来。
他们当时还有点障碍,李德伦出身官宦家庭,李珏家是书香门第。李德伦是回族,李珏是汉族。这些对于讲究门当户对的年头是十分重要的。李珏家里虽然并未太干涉,但妈妈的劝导是经常的。严格的妈妈提出不许李珏去李德伦的宿舍,剧场排练演出就成了他们见面的机会。有一天,李珏骑车时被撞倒受伤,胳膊上缠着绷带,但她还是准时出现在剧场。这下可打动了李德伦,对李珏的好感更加深厚。
一来二去,时间到了1943年。在一次送李珏回家的路上,李德伦才鼓足勇气正式表达了爱慕之情。原本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再加上爱情,李德伦开始逐渐向李珏传播马列主义、辩证唯物论,追求民主、自由的进步思想。富有正义感的李珏很快接受了,他们经常传看进步书籍,相互探讨。在此期间,李德伦和李珏组织参与大量的进步活动,在活动中的突出表现,逐渐引起了校方的注意,开始怀疑他们是共产党。特别是他们发起组织的“上海音协”,经常与欧阳山尊一起搞活动,使之处于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的影响之下。
1946年,中共上海地下党党员、著名作曲家瞿希贤找到李德伦争取他加入组织。瞿希贤希望李德伦写一个详细的自传,说明缘由。李德伦立即写了一份详细的自我介绍,将以往的组织关系及以往所做的工作给予说明。就在他要交给组织时,自传却丢失了,这立即引起组织上的警惕。随即,瞿希贤带着一笔钱找到李德伦,希望他去香港暂避。李德伦说,我想去延安!很快,延安的欧阳山尊捎话来;“周恩来副主席欢迎你来延安,这里正需要你。”李德伦立即找到李珏,告诉她即将奔赴延安的消息。李德伦说: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就会打回来的。在进城的解放军队伍里,你会看见骑着大马的我。李珏为李德伦准备好行囊,一柳条箱的乐谱,一把大提琴。两人依依不舍相拥而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临别时,李珏只说了句“以后勤快点”。
在南京梅园新村19号集结地,接待同志递过来一套最大号的灰布军装,可李德伦怎么也穿不进去,只好依然穿着美军舍维尼军装,足蹬高筒皮靴上了美国C47型飞机,直飞延安了。在延安,李德伦等知识分子得到了很高的待遇,有白面,有时甚至还有鸡蛋。李德伦也成为延安中央管弦乐团的全能教员。工作在愉快的繁忙中度过。突然有一天,李德伦接到一个让他兴奋的消息,李珏来延安了!原来,李德伦走后,在周恩来的安排下,李珏终于下决心离家出走,奔赴延安,与心上人共同战斗。
事不凑巧,正赶上胡宗南进攻延安,李德伦所在的中央管弦乐团已经先行撤退,离开延安。李珏到了延安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见到他。可李珏还是积极地参加了多场演出,并在杨家岭为毛主席演出了京剧《玉堂春》。当她撤离延安时,得到了一头毛驴。也许是毛驴的神助,也许是李德伦的留恋,他们终于在分别4个月后,在黄河边葭县一个叫侯村的地方相见了。2004年,当我拍摄纪录片《李德伦》重走这条路时,竟然轻车熟路神使鬼差地摸到了这里。当我冥冥之中感觉就是这里时,我电话询问李珏确认,我眼前的景色竟然与千里之外的李珏描述重叠。变化的是房子大了,窑洞成库房了,黄河边上种植了大片的植被。接待过大批解放军的陕北乡亲,竟然也还记得那位住单独房间的妙龄美女,并形容她是“天女下凡”。而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穿美军舍维尼军装和旗袍了,他们都穿上了灰布军装。
李珏给李德伦详细叙述了离家出走含泪登机的过程,联想到家里不知道该怎么着急,父母正在承受着痛苦和担忧,他们的心情也是百感交集。李珏又说到了延安,评剧团想留下她,但她没留,坚持去找中央管弦乐团。周恩来副主席指示,李珏是李德伦的爱人,要让他们团聚。原来是这样,全是周恩来副主席安排的,难怪李珏会在侯村停留。自此,李珏与李德伦兵合一处,融入了浩浩荡荡的革命队伍。
1947年6月,他们随中央机关到达河北西柏坡。李德伦忙着改组管弦乐团,排练贺绿汀和莫扎特的乐曲。李珏则忙着给学员们上课,演戏。演员短缺,有时李珏不得不上半场演苏三,下半场唱桂英。李德伦有时也票一把戏。演《打渔杀家》时,李珏演桂英,李德伦演员外。最后“杀家”时,员外一进门就被杀了,每次上台刚说一句“家藏万石粮”,就被杀了,这竟然成为多年后的笑料。每每说到西柏坡,大家都会借此挤兑一下李德伦。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配角”。
吃饭时,李德伦吃的是干部灶,李珏吃的是大灶。别人都是安排什么吃什么,他们就不同了,他们可以通融通融,两个灶的饭菜一搀和,搭帮吃,那是感情灶啊!
1948年刘邓大军南下,7月1日,中组部部长安子文批示:同意李德伦、李珏同志结婚。一年后,正在石家庄演出《赤叶河》的李德伦夫妇接到命令:准备接管北平。第二天,他们坐着胶皮轱辘大车,载着摇篮里的李鹿(李家大女儿)和七月(周巍峙、王昆的儿子)向北平进发。此时的北平已被四野围了个水泄不通,经卢沟桥进入北京,驻扎在青龙桥西侧。一次叶剑英在颐和园召集会议,讲入城条例。散会后,他们走在颐和园的长廊上,看见身穿皮夹克的时髦青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土布军装,一时间,李德伦成长的骄傲油然而生。和平谈判成功,北平和平解放了,进城了。他们在夜间乘坐卡车从西直门经平安里、北海,在北池子63号驻扎下来。北平,走的时候它在经受日本侵略者的蹂躏,如今它回到了人民的怀抱。而李德伦、李珏早已成为胜利者之中的一员。
入城式上,李德伦被安排在头车上,那是辆美国道奇十轮大卡车,车上竖立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而李珏在腰鼓队,敲锣打鼓扭秧歌……这一切似乎像是一个梦,一个春天来到的梦。老人娓娓道来,晚辈静静地聆听。他们的惊心动魄,他们的矢志不渝,他们的感人至深的爱,哪一样不值得我们尊敬,哪一样不值得我们钦佩,又有哪一样不应该让我们牢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