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香港著名动作片导演,陈木胜新作《新少林寺》中动作、爆炸、另类飞车等视听营造令人狂喜,同时,以武修禅的人性化书写主题,也显示出陈木胜在努力尝试动作片的提升和转型,然而,影片的多线纠结、说教过盛乃至道德底线的丧失,使得陈木胜的转型并不如他的动作桥段那样给人带来惊喜——
《新少林寺》的前小半段给人感觉颇佳,在剧情叙事层面,乱世的环境、人心的险恶、计中计的阴谋等具有很强的戏剧推动力。尽管在建铁路一事上,侯杰流露出的强烈爱国民族情绪与他的身份有些分裂,但整体的叙事气势既显得汹涌澎湃,又起伏跌宕,屡现悬疑。侯杰杀死与其兄弟相称的宋虎后,立即又被卷入了其下属曹蛮设计的更大的阴谋中,全家被追杀,为保护女儿而陷入了生死狂奔之中。剧情紧张、迫切、悬疑,观众甚至不知道下一秒剧情将向何处发展。这一切均显示出了创作者高超的叙事能力。
这一段动作场面同样不俗。陈木胜作为香港著名动作类型导演,其动作元素的营造有着鲜明特色,飞车与爆炸是最为显著的特点。在这里,这两种元素表现得尤为突出,其中最具光彩的便是曹蛮手下驾着马车追杀侯杰的戏。影片将陈木胜拿手的机动车追逐变成了马车追逐,数十匹黑马驾30辆战车在几把火光之中奔驰,在悬崖峭壁之巅追逐,场面宏大,堪称马车版的“生死时速”。这一段动作戏中虽无明显爆炸元素,但打斗中时时爆出的火花,以及追逐中的极速体验,让人无不联想到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爆炸。动作、爆炸、另类飞车等视听营造也让观众重新找回了那个经典的陈木胜,在这部分甚至有些令人狂喜的动作桥段中,陈导失缺于《满城戒备》的遗憾似乎被彻底弥补了。
然而,后面的内容却急转直下。当侯杰把女儿救回少林寺里又碰上被僧人救到这儿的妻子时,丧女之痛使悲情的力量深入骨髓。侯杰陷入无限自责的深渊,他不厌其烦地赘述,加之胜男回光返照,发表了长篇大论的“临终遗言”,不免使影片陷入滥情之嫌。接下来的影片更是完全脱离了开场以来的风格,进入了劝人向善、以武修禅的人性化书写主题,仇恨的主题似烟消云散。按常理来讲,这样的转变并非坏事,一味地报仇、打打杀杀终归使影片无法脱离低层次娱乐片的束缚,陈木胜的这种转型倒更能成为他的某种艺术自醒。
遗憾的是自醒似乎又变成了纠结,一种创作者无法取舍的心绪纠结。功夫作为一项最重要的视听元素,创作者当然不会放弃;着重于诠释禅武的少林精神又被无限放大,片中为每一个角色身上都加了一个“悟”字,侯杰自不必说,其他如曹蛮、侯妻、煮饭僧等有一段还没开悟的时期,最后都能悟出“禅武”精神;在《叶问》系列等影片中再次走红的民族情结也被搬演过来;还有就是极致化表现这一“港味”美学最具特色的一面显然也是陈木胜不想放弃的,具体而言,就是把曹蛮表现得坏到了极致。影片对这数条线中的哪条都不舍得放下,结果导致哪条都没说清楚,而且互相制约。
为了诠释以武修禅的少林精神,影片让侯杰从一个杀人如麻的军阀顷刻间皈依佛门。这个对结拜兄弟都不肯放过的军阀,在突遭巨变,失去女儿之时,最直接的理应是复仇和夺位,但影片极其粗暴地过渡到他的万念俱灰,并很快剃发明志,其转变快得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侯杰出家后,竟然放弃了所有的恩仇,一心向佛并极力说教,而影片开始确立的叙事动力和叙事气势逐渐消失了,《少林寺》中快意恩仇的感觉也不存在了。
尽管《新少林寺》主创多次宣称其不是在重拍或续拍《少林寺》,但其片名和影片的主要外景地不得不让我们回望经典。两部影片确有同质化的成分,但这里最大的不同在于,《新少林寺》中的角色都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在人物的道德层面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少林寺》。另一方面,《少林寺》中李连杰扮演的觉远在寺中修炼的是武功,而《新少林寺》中的侯杰修炼的则是心智。于是前者中李连杰在四季变幻中苦练各种武学套路,而后者更多的是上至老方丈、下至悟道对侯杰不厌其烦的教导和开解,更有以净能、净海、净空等义僧舍身忘死、视佛法高于生命的群像人物,让全片具有了浓浓的说教意味。
比说教更离谱的是道德底线的丧失,在创作者舍不得放下并付诸于同时表现的三条线互相作用下,影片的基本道德面发生倾斜。影片中侯杰被曹蛮整得死去活来,在曹蛮杀了自己的女儿、侮辱了自己的妻子之后,却依然不恨,最后竟然为了救曹蛮而差一点牺牲掉自己的性命;还有当洋人的大炮将少林寺化为灰烬时,在炮声中倒下的是厮杀在一起的曹蛮部下和少林僧人,而那个将国宝献给洋人、杀死无数无辜百姓和僧人、坏到极致的曹蛮,在被救之后居然也悔悟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至高无上”的“禅武”精神。在这里这所谓的“禅武”超过了武术、超过了枪支弹药和人性,甚至超过了道德底线。难道这就是侯杰终其后半生所极力追逐的“悟”吗?这样即使悟出来又有何意义?少林寺被大炮击毁的这一段落,导演发挥了其擅长爆炸的动作营造特色,用慢镜头反复表现硝烟炮火的威力。当片中木结构建筑纷纷倒下之时,在那种近乎迷恋的恐怖审美之中,我们看到了陈木胜的美学转型似乎蕴藏着某种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