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中国电影票房破百亿，过去极为罕见的小成本电影的上映也在改变着以往大片“独大”的垄断格局。然而，这却依然无法改变电影市场营销渠道单一、院线一头独大、消费口味严重偏食的现状。同时，以“诚意”为关键词检讨2010年度国产电影，会发现真正贴近民生的作品目前仍属稀缺。

    近几年来，国产电影常常置身于多难情境：拥有市场号召力的导演迟迟得不到艺术加冕，声称醉心艺术电影却在票房大战中屡战屡败。2010年纵然票房破百亿，为新世纪10年画上光彩句号，却依然无法改变电影市场营销渠道单一、院线一头独大、消费口味严重偏食的现状。从生产数量看，全年故事片产量为526部，进入城市主流院线的有260多部；从票房业绩看，17部电影票房过亿，59部票房超千万，然而沸沸扬扬的“偷票房”传闻又为这份答卷抹上几丝神秘。于是国产电影的生存状况愈加耐人寻味：艺术法乎其上，票房得乎其下；艺术法乎其下，票房得乎其中，甚至得乎其上。

    面对虚火旺盛的票房经济，是遵循中医固本培元的路数，循序渐进地调理、引导观众的集体审美趣味；还是顺势而行，自身做好风险规避，全面迎合观众的银幕趣味，先分市场一杯羹再说？就目前来看，第一条路径明显缺乏现实土壤，怀有此抱负的导演甚至连和风细雨、搭脉调理的机会都没有；后一条道上则千军万马争先恐后，不惜败坏观众的胃口。

    票房：面朝贺岁，谁家花开？

    小成本制作电影《大笑江湖》抢先拉开2010贺岁片档期大幕。吴宗宪扮演武功高强的头陀，朗诵已故诗人海子著名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无独有偶，《非诚勿扰Ⅱ》秦奋也在试婚新居中念叨“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相似的句式，不同的情怀。面对国产电影最好年景里最为火爆的贺岁档期，艺术神马皆为浮云，唯有票房才是硬通道理。各路大片要么如《让子弹飞》“站着把钱赚了”，要么如《非诚勿扰Ⅱ》“躺着把钱赚了”，再不济也能“偷着把钱赚了”。一批小片也不甘落后，希望在日趋细化的分众市场创造票房奇迹。比如《大笑江湖》，全片土洋杂陈，恶搞东西，古今穿越，风格混搭。该片1.45亿元的票房让朱延平接到了“地气”。

    事实上，随着大陆电影市场的迅速升温，港台电影人集体北上早已是常态。他们在如何理解大陆地域文化、贴近观众方面各有心得。面对贺岁档巨大的票房诱惑与同样巨大的市场风险，《大笑江湖》选择最为保险的嬉闹剧类型，即“古装+戏仿”。香港导演彭浩翔领衔监制的《恋人絮语》则延续一贯的文艺腔都市青春爱情叙事，与《一路有你》《绑架冰激凌》和《午夜心跳》一同构成此前贺岁档期极为罕见的小成本风景，试图切分出电影市场的小众份额。即便大多票房不尽理想，却切实地改变了以往贺岁档大片“独大”的垄断格局。

    在挤挤攘攘的小片方阵中，两部电影颇具边际效应。其一是“黑马”《午夜心跳》，选择在平安夜上映，凭借独特的恐怖片类型定位与精准的发行营销，一举创造3000万票房奇迹。《午夜心跳》的成功证明贺岁档观众的审美口味依旧偏“重”，却非单一的通俗喜剧或视觉盛筵。其二是《恋人絮语》，号称国内最快网络首映与发行的电影。这种情况一般被理解为囿于院线方面大片垄断而作出的无奈选择，但从积极认同的角度会发现，在传统院线票房之外，互联网收费发行呼之欲出。时至今日，各视频网站如土豆、优酷、乐视网都不满足在传统电影格局中叨陪末座，试图掌控产业源头，参与全程竞争。《恋人絮语》是继《老男孩》《指甲刀人魔》之后网络经济实体对内容产业强势介入的又一个典型案例。目前互联网发行尚不足以抗衡传统的院线体系，但作为一种平行发展、互补竞争的生长型新势力，有可能颠覆观众的观影习惯，进而削弱甚至消解以影院票房为基础的档期划分标准。未来的贺岁档将呈现何种分化，庶几可期。

    大片：诚意之外，请保留一份难度

    先看口碑最高的《让子弹飞》。姜文是一位智商与情商双高的演员兼导演，华语电影圈内1960年代生人无出其右者。在观众集体抱怨看不懂的《太阳照常升起》遭遇票房滑铁卢之后，他很快转向认同投资人“只要能看懂”的市场要求。问题是，当姜文表现出对观众的诚意、对市场与票房的诚意，同时也放弃了他自身所独有的智力难度与思想系数。尽管开场与结尾两次马拉火车的段落依然让人惊叹于导演超群的银幕想象力，但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努力压抑自己呼之欲出的异类才华，将诗性的忧伤隐藏在大欢乐的罅缝中，规规矩矩地打造一套国产喜剧大片的“标准件”。《让子弹飞》要证明，拍一部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懂的电影，对姜文来说几乎不存在任何技术难度。姜文轻松地以一场没有难度的电影跑赢票房大盘，证明自己“站着就把钱给赚了”，接下来也将有机会大刀阔斧推倒重来，为喜爱他的观众重新打造一个有能力接受电影难度的“胃”。

    《赵氏孤儿》的“诚意”主要表现为主创在营销层面前所未有的谦卑姿态，以及向市民日常生活价值观念的臣服。如果说《无极》是一场常识之外的白日梦游，那么要看懂《赵氏孤儿》就必须具备盲人摸象的运气。导演希望将一则被历史成规不断强化乃至神话的“救孤”传奇下放到民间庸常生活界，本是高明的创意：一位普通百姓改变历史进程，当下史诗电影最流行的叙事套路。然而，一介草民程婴如何介入宫廷巨变，又如何一诺千金？为此，影片不得不频繁以极小概率的事件进行过渡。作为程婴的“陪衬人”，韩厥摔的一跤成为影片真正的叙事起点，脸上挨的一刀将他直接推向程婴阵营，被赵武咬了一口启动了情节转折点，最后向屠岸贾背后射一箭则将故事推向高潮终结。当太多的偶然性构成影片发展的动力，这究竟是历史的宿命，还是导演披着“经典重构”外衣的智力偷懒？

    相较前两者念兹在兹却心猿意马的“诚意”表白，《非诚勿扰Ⅱ》却是一部诚意阙如的伪中产电影。影片前半部分如同葛优主演的《气喘吁吁》前传，后半部分是孙红雷主演的《窈窕绅士》续集。这部上流社会的悲欢故事，搬演了伊壁鸠鲁在世享乐主义与现世实用主义的虚弱交锋。前者如秦奋，莫名暴富之后需要缓解“性”焦虑，这一主题从《非诚勿扰Ⅰ》延续到《非诚勿扰Ⅱ》；后者如梁笑笑，借助随叫随到的“备胎”度过情感空窗期。然而他和她都不是乱世中的范柳原与白流苏，既然缺一场战争成全婚姻，那就举办一场人生告别会，以死亡为诱饵促成一次结合。主人公有时候忍不住骂一声“寄生虫”，然后再由芒果指出“骂你自己呢”，一边幸福地沉湎于中产阶级的温柔梦，一边又悲情地把玩自我批判与自我怜悯，本身就是布尔乔亚的虚伪游戏。上流社会的反讽与自我反讽构成影片的主调，而片中人物的上流生活离当下的民生太过遥远，自然也失去了冯小刚电影中一直为普通观众所喜爱、认同的普世价值。

    以“诚意”作为理解上述三部贺岁大片乃至2010年度国产电影的关键词，会发现真正贴近民生的作品目前仍属稀缺资源。究其实，电影人的诚意不仅包括对观众的诚意，对票房的诚意，同时也应包括对电影创作自身的诚意。以国产电影发展势头越来越好为前提，2010年末贺岁片交上了一份尚可期许的答卷，也让我们对2011年充满想象，而后者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