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曲艺来说，其艺术使命在于反哺和守望社会，守望不足，是曲艺创作有待改变的一个问题。

    ◇曲艺不能一味以逗笑为艺术生命力，曲艺最终还是应该以思想性和艺术性取得发展和进步。

    ◇曲艺守望社会需要其艺术上精益求精，并不是停留在对表面社会现象的守望上，肤浅的守望往往会流于对社会不良现象的直率指责，甚至进行粗俗发泄。

    守望社会文明，是人类文化艺术活动的主要价值理念之一。

    反哺和守望是艺术活动的使命

    多少个世纪以来，人类的文化艺术活动守望社会文明，以文明反哺社会演进。艺术有自娱自乐功能，甚至有比较单纯的生理或精神娱乐功能。但是，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中，艺术的主要功能在于支持社会文化和人类文明的积淀和扬弃。有些违背社会进程的艺术活动终究会被历史所淘汰。艺术的社会功能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艺术家汲取人类精神文明或审美灵感，反哺于社会大众。另一类功能主要是守望，站在人类社会文明的基准线上，监督社会环境，守望社会行为，对不良社会现象提出批判。《诗经》中的《硕鼠》、屈原的《九歌》，都是守望文学艺术的鼻祖，构成民族文艺的一道血脉。中华民族艺术中众多名著因为极强的守望精神流传至今。杜甫、白居易的诗是典型的守望诗歌，宋代平话艺术中不少公案故事，也是站在守望基准上诉求民生。水浒故事最早也是对社会腐败和民不聊生的守望。有趣的是，《红楼梦》里满眼是以家族荣衰透视社会人伦畸形堕落的悲愤守望，今人读《红楼梦》，也是在思考封建社会自腐自败的历史规律。如此阅读，是更高层次对民族发展的守望而已。这样高层次的守望精神境界，使老舍先生从《龙须沟》走向《茶馆》。《茶馆》的主题就是王利发领悟了世道绝望而悼念这个绝望。他的守望显然穿越了个人生命时空，理性认同了应该向绝望告别，这是对民族守望精神的扬弃。

    艺术守望社会，并不意味着要求艺术创作和表现功利化，而是要求艺术活动产生艺术影响的同时，注意人类社会发展中需要艺术守望和反哺的责任。艺术如果不担负这样的责任，只重视审美审丑及其表现，甚至只注意娱乐效果，则有些自私了。以曲艺来说，其艺术使命在于反哺和守望社会。在这两方面，曲艺建设成绩有目共睹，出现了许多好作品。从评弹的《真情假意》《九龙口》，到相声《我的改革》《小偷公司》等，都是从社会进步的高度守望社会发展。

    不断提升守望质量

    从人类文化发展历史来看，反哺和守望都是崇高的艺术使命。现在的问题是，曲艺创作的守望意识并不是不强，而是守望质量不高，甚至以揭露社会不良习气来作为会心高兴的由头，或者借批判社会不良风气进行发泄撒气。以相声为例，真正有深度的守望和反哺作品还有待加工创作，例如在表现社会发展失衡和不足方面，艺术守望不太敏感。如直指产品造假、消费者维权困难、网络陷阱危害少年、黄赌毒泛滥毒害民生、不少征婚电视节目直白拜金、血汗工厂的农二代处境和出路、社会对富二代教育等方面问题的佳作不多，有影响的作品也不多。守望不足，是曲艺创作有待改变的一个问题。

    曲艺与民间说唱等自娱性很强的艺术不同，曲艺艺术本体属性是职业演艺，是人类艺术活动中艺术劳动分工的一种形式。曲艺为社会大众提供审美愉悦，包括喜悦、悲情、崇高、滑稽等人类精神世界中各种审美部类。而且曲艺依赖职业劳动创作和生产作品满足社会欣赏需求，依靠市场销售和票房收入，获得生存和发展。正因为如此，许多曲艺人非常重视艺术功能发挥，以曲艺娱乐功能作为艺术核心竞争力。例如，评话艺术、弹词艺术往往以细腻独到的叙事作为艺术生命力，鼓词艺术则以音乐说唱为核心生命力，二人转以音乐杂耍性表演为生命活力，相声则以笑谈叙事为核心竞争力。上世纪60年代，陈云同志与上海评话艺术家、号称“噱头大王”的张鸿声讨论过这个问题，认为曲艺不能一味以逗笑为艺术生命力，曲艺最终还是应该以思想性和艺术性取得发展和进步。

    在艺术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难印证艺术的存在和发展是为了维护和充实人类精神文明这一命题。从《诗经》开始，中国哪一部经典艺术作品是纯粹娱乐着玩的？虽然，古人艺术观大都遵循着“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古训，但不可否认，古训中藏有人类社会文化和文明发展的一般要求。即使是五四新文学发端，陈独秀呼吁打倒腐朽的旧文学，但其倡导的新文化和新文学，还是在新的历史高度教化社会民众。胡适的《白话文学史》，也是在反哺和守望中华文学的血脉。当年北京大学发起研究甚至推广我国近现代民谣运动，也是明证。问题在于我国全面进入工业化社会以后，大众文化生产和消费出现了规模化和市场化趋势，且势不可当。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区域范围中演惯了的曲艺艺术，如何面对艺术本体特点和跨区域演艺市场之间的关系模式，需要艺术家和理论家们来探讨。这是因为曲艺演艺形态一般来说有两个极端形态。一是小舞台小空间演出，小剧场，小会所，百十个观众，欣赏演艺时观众可以喝茶、吃零食，甚至直接与演员互动。另一类形态则敞开空间大撒把，露天场子现场演出，曲艺的农村演出往往如此。解放后曲艺曾经在大中城市里的正规剧院演出，这类演出现在大多数都难以为继。小剧场小空间的演出，关起门来，艺术家与观众的互动可以很私密，艺术作品的艺术表现完全可以放开，满足观众要求，谋求彼此心心相印。大空间演出，没有围墙，观众流动性很强，曲艺人不放出些绝活绝招，或者破格的内容，不容易留住人。好在曲艺如相声、小品、二人转等，艺术本体很灵活，随时可拆换包袱，更新外挂，这是不少曲艺人的拿手好戏。就此而言，大多数曲艺品种，用艺术手段守望艺术娱乐本性的能力很强。

    所谓艺术守望娱乐，指一种倾向，即认为艺术自有自身特性，例如，相声就是一种逗笑艺术，甚至有些艺术家以演出单位时间的笑声频率作为成败参数。这样的说法是有来历的。在工业时代的文化工业里，文化生产确实有这样的产品技术参数，不如此，艺术产品就没有竞争力。西方不少电视台都有脱口秀节目，这类节目就有非常刚性的逗笑参数。不如此，收视率可能就会下降。收视率关联广告收入，节目的命运实际上是有刚性的经济考核指标的。而曲艺节目追求逗笑效果，其背后是否也有这样的刚性思维呢？坦率地说，相声艺术是一种笑的艺术等说法，没错，但太笼统。以相声艺术为例，相声艺术的本体早期应该是笑话类话语故事。从单口相声转入对口相声以后，出现了逗哏、捧哏两个话语主体，相声由此开始从笑话故事话语叙述转向笑话性的对话，而对话这种话语形式必然会提升相声话语的思辨性，即捧哏、逗哏对叙事内容有思辨性的谈论和争议。思辨性话语形式极大地提高了相声艺术中讽刺、批评、自嘲、幽默、滑稽、喜剧等手段的理性深度。毋庸置疑，上述这些艺术手段都有招笑功能，但细细辨析，这些手段的内涵揭示功能，优秀作品以此建构的艺术功能和社会效果，绝对不是以”笑的艺术”简单的概述所能包括。

    如何获取社会转型中的守望之功

    曲艺艺术作为“笑的艺术”，其艺术使命之一，应该是以自身的艺术形式守望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这种守望重点可能不在于歌颂、表扬，而是在于用讽刺、批评、自嘲、幽默、滑稽、喜剧等手段监督环境，发现不良社会风气，予以揭露和批判。近30年来，以相声艺术为例，出现了许多经典的守望类好作品。例如讽刺类相声《宇宙牌香烟》《着急》《五官争功》《小偷公司》《如此照相》等。而姜昆近年的《和谁说相声》，则是相声艺术家对相声本身的艺术守望。上述守望性极强的好作品都有非常好的演出效果，至今还印在观众的脑海里。事实上，在社会转型的阶段，曲艺中许多“笑的艺术”正在分化，要么注重演艺的“销售效果”，追求娱乐的自觉；要么努力坚持守望社会，努力追求以艺术手段守望社会进步。也许，这只是艺术发展中路径的不同，最终，社会发展会引导不同实践的艺术走上合理的与时俱进的科学道路上来。

    曲艺守望社会需要其艺术上精益求精，并不是停留在对表面社会现象的守望上，肤浅的守望往往会流于对社会不良现象的直率指责，甚至进行粗俗发泄。相声艺术的守望之功，在于对社会现象中萌芽状态的习气，进行搜集和剖析，在社会尚未深刻领会之前，就提炼成艺术真实，予以艺术表现，给人预警，守望社会。著名的《如此照相》，虽说是一个批判“极左”意识形态扭曲社会生活的相声节目，但本质上却有着喜剧的特征，即把无价值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宇宙牌香烟》借讽刺手段守望的是我国企业在刚开始市场经济的时候，出现了虚假宣传的促销做法。显然这样的苗头对于刚刚起步的中国企业市场化道路来说，是一条旁门左道。相声《邻里之间》，以相声艺术常用的第一人称的日志式话语体，袒露“我”自身阴暗的妒忌心理与社会进步之间的格格不入形成的喜剧冲突。值得注意的是，这类主题伴随着改革的深入，一直在相声作品中出现。早在上世纪80年代，姜昆就表演过《我的改革》，以后冯巩也表演过两个演员口是心非争要利益的相声段子，大兵表演的相声《优秀演员》也是类似主题。这类相声节目守望社会变革和个人利益的冲突导致的心理失衡，呼吁人们应该随着社会发展而促进自身素养和思想境界的转型与升华。相声《着急》采用的是自嘲的手段，描述一个人对于物价的变化，听从流言，抢购囤积商品而导致庸人自扰和浪费钱财的故事。显然，这个相声节目触及了一个社会敏感现象，在不深入了解社会变化内涵的时候，人们会出现某些现代性的焦虑。如此对社会精神状态的监督，不能不说是相声艺术具有深厚的守望功力。著名相声《五官争功》显然不是冷嘲，也不是热讽，而是幽默，人脸上的五官居然不守自身岗位职责，以为自己是主宰。节目中各个感官大言不惭的夸口是好笑的，节目的审美情调是幽默的，但对社会发展中系统活动精神协同这个问题的守望，却在笑声中给人以思考。相声《小偷公司》有些另类，甚至有些黑色幽默，但作品揭示的官僚主义对天生具有官僚主义抵抗力的“小偷公司”这类非法社会组织的侵入，简直是令人啼笑皆非。恰恰是这种揭露，使得相声对社会风气的守望到了深刻和深邃的程度。相声艺术对当代社会转型的守望之功，应该引起理论界的重视，并引导相声艺术创作和演出的可持续发展。

    综上所述，曲艺的使命在于艺术地运用人类崇高美好的品格以反哺文明反哺社会，同时，在社会转型期间，也要注重艺术地守望社会。反哺和守望，是曲艺艺术的社会使命，也是曲艺发展的艺术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