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第一个10年临近尾声之际,寒冷季候中的北京戏剧舞台纷繁热闹。此刻,一台奇特而无名的小剧场戏剧《小镇畸人》出现在首都剧场,为很多观众带来了一阵意料之外的惊喜与欢悦。这台小戏是北京人艺的新创剧目,取材自美国作家斯坦倍克的小说《约翰熊的耳朵》。首轮演出的同时向观众征选剧名,再度上演时由观众奉献智慧而得名《小镇畸人》。
《小镇畸人》具有浓郁的寓言意味和象征色彩。作者虚拟了一个貌似中国西南乡村的诡异之地“九阳镇”,这个载着被后羿射落的九个日头的九阳镇偏偏盛阴寡阳,每个人家都姓车,人人一种面具脸谱,个个状似木偶,只喝着一种“玉钩藤”酒,全然不会发出一句自己的声音……民俗学家“我”来到“九阳镇”采风,邂逅了奇人更夫兼酒鬼车阿仓,更窥到了“九阳镇”的惊天秘密……
这是一次值得喝彩的人艺新老两代戏剧家历史性的拥抱与握手——著名编剧郭启宏与新生代北京人艺导演徐昂,两个看似相距最远的端点会聚碰撞,他们藉此良机携手共进,郭启宏先生沉厚的文人情怀、道义担当与徐昂后生的新锐先锋、活泼灵动竟然奇巧地循环相生、互辅其成。首先应当向郭启宏先生致敬。他以这部作品重新唤醒了中国话剧与生俱来的载道传统,使思想锋芒与批判激情再度成为话剧行业不可或缺的标志。也应当向徐昂等后生一辈的崛起表示祝贺,他们令老树绽发了新枝。徐昂京城“雅痞”派头中溢出的那些华美与从容;主演班赞亦正亦邪、亦土亦洋的独特表演气质以及众多年轻演员们初试身手的新锐之气,都与北京人艺的传统血脉发生了自然而微妙的交汇融合——当此之际,北京人艺在通往现代性的道路上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无论先辈还是后生,都不是孤立的个体,他们其实仍站立在北京人艺深厚的历史土壤与集团军的创造合力之上。因此,产自这里的实验风格的现代戏剧依然深刻着“人艺制造”的烙印,显示着其独特的雍容大气、醇厚优雅的美学风范。这种美学风范使这部具有鲜明批判现实精神的作品并不偏狭、孤刻,却是圆融、谐谑,同时又使得这部具有实验色彩的探索剧目远离了概念、枯涩,而显得感性、幽默。尤其难得的是,当北京人艺的京味儿语言传统早已遇逢社会生活巨变带来的危机之时,这部戏中京味儿语言的运用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别扭牵强,或许正是由于剧中抽象而虚拟的地域时空设置造就了语言的象征性。当再赋新辞的京腔京韵从班赞等人物口中说出时,听上去竟都恰切入耳且饶具意味。可以说,这是一部在人艺历史上难得地将继承与实验、传统与先锋、现实与荒诞、京味儿与洋范儿、写真与写意……杂糅捏合得熨帖匀和、流畅自然的剧目,但愿它不只是一次机缘偶合的灵光乍现,而为更加远大的现代艺术实践提供重要的启示。
作为一部新近推出的内涵丰饶的作品,《小镇畸人》当然还有不少进行整体节奏调整和精雕细琢的完善空间。此戏的创意在郭启宏心中历经10年之久的萌动与构想,因此其题旨与铺排,相对于这个1小时10分钟的戏剧来说几近豪华,而落入具体现实情境的故事与细节无论如何与之相形都会显出落差。如果剧情设置与全篇象征化、寓言化的基调更为相谐,更加真假虚实交错难辨,是否会带来更为混沌而宏阔的气象,更能对人类的恒久困境产生宽泛的警示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