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亚运会刚刚落下帷幕,身为开闭幕式总导演的著名舞蹈编导陈维亚,又即将在北京推出他的舞剧新作《马可·波罗》。无论大型广场演出,还是剧场舞台创作,陈维亚的名字如今都备受注目。把两者进行得如此收放自如,陈维亚不仅展示了一个舞蹈艺术家惊人的才华和能力,也为舞蹈艺术创作空间的延展做出了探索与示范。日前,陈维亚向本报记者畅谈了他多年游刃于大型广场演出和舞台创作之间的全新体验和认识。
记者:虽然您很早就是舞蹈界的著名编导,但全国老百姓知道您的名字,恐怕还是从您担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文艺演出的副总导演开始。其实在此之前,您早已参与和导演了许多大型的广场文艺演出活动,包括全运会、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国际博览会、国际服装节等重大活动的文艺表演。您是如何介入到这些剧场和舞台之外的艺术创作中去的呢?
陈维亚:我参与的第一个大型广场演出活动,是1993年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当时让我负责开幕式演出的“序”,定名为“遥远的火光”,主要的意图是表现人类文明的起始。我当时的创意,就是在巨大的广场上,用人流“写”出一个繁体的狂草“龙”字,然后人流再把火炬亮起来,意味着“龙的传人”,通过人流在广场上挥洒舞蹈的那种韵律。这个创意排演出来一看,觉得很可行,因为现场那种艺术的感染力,通过这种形式得到了成倍增长。实际上,从上世纪80年代初,舞蹈方面的人才,从编导到演员,已经逐渐开始进入大型活动。在不断的艺术实践中,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观念,就是希望把舞蹈肢体语言艺术“放大”百倍、千倍,运用到广场上,使广场变成一个超大的舞台,使舞蹈变成一个具备超强渗透力的运动过程,用人群来营造一种流动,用肢体语言和队形的聚散形成一种情感呈现。当时这个观念对舞蹈艺术和广场演出都是一个很大的突破,而参与1993年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广场文艺演出的创作之后,我就更加坚信并坚持了这个观念。
记者:从实践看,您这个观念坚持得非常成功,从全运会的大舞台一直走到了北京奥运会的大舞台。这些年来,大型广场演出非常喜欢对舞蹈艺术进行这样的“放大”,非常青睐舞蹈艺术家的加盟,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另一位副总导演张继钢,也同样是舞蹈艺术界的风云人物。舞蹈艺术为什么能在当今的广场演出中开拓出这样一个全新的发挥空间呢?
陈维亚:大型广场演出本质上是一个综合的视听觉艺术,其中尤以视觉为主,它不需要仔细阅读,也不需要认真倾听,最需要的是通过视觉进行欣赏,而广场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舞台艺术空间的延伸和“放大”,作为舞台视觉造型的创造者,舞蹈艺术最容易被“放大”和强化,融入甚至变成广场艺术。另外,广场演出需要最直观最简洁的信息接受,而什么样的艺术形式最让人方便接受?我觉得相比于语言艺术、戏曲艺术、绘画艺术等艺术门类,舞蹈的肢体艺术是最简洁的艺术交流方式。舞蹈在人类祖先没有语言的时候就有了,其实是一种普及性最高的艺术形式,每个人都能接受,也都能应用,沟通作用很强。虽然后来舞蹈艺术的发展一度强调“高精尖”,但舞蹈最初的本质实际上是大众化的,而广场又是一个大众化的舞台,这就决定了近几十年大型广场演出中,舞蹈正逐渐成为主体的表达方式。
记者:通过重大社会活动的广场演出,更多的普通百姓体验到了舞蹈艺术的魅力,并开始喜欢和关注舞蹈艺术家以及他们的创作,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舞蹈艺术的影响力也正在“放大”?
陈维亚:参与大型广场演出的创作,其实是中国的舞蹈艺术工作者和中国的舞蹈艺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更深地参与到社会重大事件和生活中的一种方式,舞蹈家应该跟上这个步伐。目前社会发展已经让经济和文化出现了高度交融的趋势,这种趋势肯定要作用于艺术表现的方式。经济发展,人们开始有想法也有能力去做大型的社会活动,来体现这个社会发展的特征,反过来积极推动社会发展,比如国际体育运动会就推动体育运动的发展,一个地方的民歌节就推动当地民歌艺术的发展,这种大型社会活动的形式越来越被人们广泛运用,就需要寻找适应这种方式的文化和艺术表达形式,达到人们的欣赏需求。回过头来看,我们国家虽然一直都在不断组织大型社会活动,但早期还是以团体操为主的广场演出模式,那时候广场演出的编导主要还都是体育界的,舞蹈界很少介入。随着实践的不断深入,尤其是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和文化需求的增强,大家才逐渐意识到广场艺术需要其他艺术形式的高度融入,才能跟上人们的欣赏追求,否则人们会觉得不满意,觉得信息量不够,想象力不够。而舞蹈艺术一旦介入,广场演出就不再仅仅是那些方正的队形和整齐化一的动作了,它的艺术表现就开始“活”了,它的文化内涵、意蕴、审美等等,都通过舞蹈艺术的创作理念得到了延展和加强。可以说,中国的舞蹈艺术和舞蹈工作者,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通过各种能够展示其创造力的渠道,增强自身的影响力,从而更深地参与到时代发展的大空间中来。
记者:这种时代发展的趋势、舞蹈艺术创作空间的延展,对舞蹈创作者本身是不是提出了新的要求?
陈维亚:的确如此。现在舞蹈艺术创作发展势头很好,年轻的创作者、表演者不断涌现,充满生气。舞蹈是最能反映此时此刻人们的心情和精神状态的艺术,所以我们不能总是满足于已有的东西,包括内容、理念、表现形式,舞蹈艺术应该走在时代的前列,至少也应该是同步,否则观众会越来越少。无论什么形式,创作本身首先要跟上时代脉搏,这一条我们一直在谈,但真正做起来是有难度的。编导一定要学会去把握社会生活的发展状态,创作要进一步开放,思维要进一步开放,去创造和利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表现反映时代生活的精神和内容。这次广州亚运会的广场演出,我就用大量篇幅表现了现代人喜闻乐见的生活面貌。另外,把握社会生活发展还包括掌握世界范围内舞蹈艺术创作的方向,我们不一定也那样做,但要知道,要熟悉,只有熟悉了外面的东西,反过来才能更加认识到自己的独特和珍贵。我去欧洲看了那里的大理石雕像艺术,回来才意识到我们北京古建筑是这么有特色。一定要用世界的角度来看社会生活的发展,然后回过头来搞自己的东西。
记者:您将要推出的新舞剧《马可·波罗》,内容正好就是从一个外国人的视角来观察中国文化,不过刚刚从广州亚运会大型广场演出的“大空间”回来,再把握这样一部“小空间”的舞台作品,您有什么感受?舞蹈创作者该如何适应这种伸缩和转换呢?
陈维亚:必须说,大型广场演出和舞蹈艺术本身不能划等号,广场作品当然也绝对不等同于舞台作品。舞蹈创作者从事广场演出工作,是舞蹈艺术创作范围内一个新的拓展,是空间、观念、方法、适应力的拓展。舞台艺术有自己独特的创作规律和艺术特征,做过广场艺术的编导,回头来进行舞台创作时,首先要沉下心来,防止一种浮躁感,防止盲目运用空间,一定要重新回到舞台艺术本身的要求中,这一点很重要。有些编导回过头来,再也做不出沉静和精致的舞台作品,这不是没有可能,关键要看编导自己的悟性。未来几年,我想在大型广场演出的创作上先告一段落,集中精力做一些舞台方面的创作,力争做出一些好的作品。
记者:虽然是从“放大”的广场创作空间转回原来的舞台,但观众对您在舞蹈艺术创作上的期待和要求会更高,事实上,您的名字和您从事的舞蹈艺术创作一样,也已经经历了一个被“放大”的过程,您觉得这个过程对您今后的创作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陈维亚:从专业角度讲,我认为大型广场演出对舞蹈编导能力的拓展、延伸或者强化,一定会很有效地反作用于舞台创作。通过广场演出的编排,舞蹈编导的整体把握和运作能力,对肢体在大空间的韵律情感的透射力的运用方法,都将反过来作用在舞台创作中。见过“大”的,再做“小”的,就会有很多心得,会增加很多创作方法和可能性。比如在舞台上让演员动一个小手指,观众都能看到,但在广场上让演员动一个小手指,一两百米之内谁都看不到,那么舞蹈编导就要想尽办法把这个动作做大,在观念上“放大”一千倍,才能达到效果。这就逼着舞蹈编导开动脑筋,通过这样的锻炼,舞蹈编导对肢体语言的透射能力会有更深刻的认识。舞蹈本身就是一种夸张的艺术,当编导体悟了这种视觉和肢体之间交流的距离和效果以后,重新反作用于舞台创作,对艺术表现的拿捏就更精确。我身边很多舞蹈编导都有这种感觉,都觉得从大型广场演出再回到舞台创作,思路比原来广,方法比原来多,心境也更开阔,灵感的产生更丰富。一个编导曾经“对付”过成千上万个演员的场面,现在回来在舞台上“对付”几个演员,他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方法让自己调整到最佳的创作状态。事实上,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我对自己以后的创作,也肯定会提出更高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