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是个地理概念。明代时,今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以南,东至潘家河沿,西至教子胡同一带叫“宣南坊”,到了清代逐渐把宣武门以南的地区都叫成“宣南”。明、清两代这里是北京城的外城,也是手工业者、艺人等中下阶层的聚居地,戏院、茶园、妓院等场所均被勒令开设于此,至使这一带商业极度繁荣。
今人为了探寻那个时代的遗迹,常常会饶有兴趣地走街串巷、四处问访。游客们在胡同里探索究竟,使得住在胡同里的老北京人总误以为是拆迁办的,迫不及待的就问:“什么时候拆?”来人自然是不知道,老住户们也不在乎,随口就说:“还不拆,这房子都快塌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真的要拆,可就苦煞了那些端“老北京”饭碗的爷们了。前门外观音寺街的那块三角地,从早到晚都聚集着一溜的人力三轮车,等着人们“胡同游”。“城南这个地界,真的要拆,我们这些‘狗尿苔’恐怕也就时日无多了。”说这话的人叫“文化人”。之所以叫他文化人,是因为他曾经在内联升当过美工,又对老北京的掌故颇为了解。只要有客人坐上他的车,他就飞一般地骑着车在狭窄的胡同里奔跑。嘴里一边对过往的行人车辆吆喝:“让一下喽……好咧……”一边给客人讲解所到的景点。他一口气能讲上五六个典故,什么大礼纱帽、小礼纱帽、民国的第一个女澡堂……如果客人对老北京的文化一无所知,可能会听得晕晕乎乎;如果客人兴趣极高,他还会往深里讲,什么“过去北京人口虽不少,然而胡同内平时很少有人走动,都是四门紧闭。偶尔老妈子卖破烂,也就是开半扇门,将收破烂的人唤到自家的廊檐下或院内交易,哪像现在收破烂的喊得震天价响,卖破烂的将家中什物一古脑儿端出来,像是要败家,要逃荒似的。那时的人讲究藏贫不露富,脸面是头等大事。”
外地人腿快,北京人嘴快,在这一堆南腔北调的三轮车夫中,北京板爷的竞争力也就剩下这张嘴了。“不过我从不抢活儿。”文化人说道:“是我的活儿,我就拉,不是我的,我也不抢。”文化人一身中式打扮,上身着青布对襟衫,下身是挽档裤,脚蹬“礼服呢”的圆口鞋,双腿交叉地坐在车里,一边抽他自己卷的烟卷,一边讲他的处世哲学。
北京人不似外地人,没活儿,也要找乐子,几个爷们再加上胡同里的老街坊,只要扎在一起就无话不说。话题很广泛,可俗可雅,可远可近,就是一个芝麻烧饼或麻豆腐,他们都能说得有滋有味。“你看人家牛街卖的麻豆腐,就是好,三块钱一袋,半斤,炸出来就是过去那味儿,哪儿都不沾。你上早市里买一袋,沾得哪儿都是,还不好吃……”“过去有一种酒叫青梅酒,现在没有了。那酒不错,一块七钱一瓶,和二锅头瓶子那么大,那个色(音shǎi)真是天然,是梅子青的时候泡出来的,‘青梅煮酒,论英雄’嘛!要是现在也不能生产,给加添加剂了,有一股香味,没法儿喝。”
说得正起劲,旁边来了一位老者,也是老街坊。他腰板硬朗,话音响亮,直言不讳:“现在呀,全倒过来了,以前是男的管女的,现在是女的管男的……”在这方面文化人显得很有发言权,没等对方说完,他就抢着说道:“……我爱人也不管我,她不怕我,我也不怕她,谁都说谁的理。我们夫妻俩有时也会吵两句,但有一样,吵架归吵架,却不带一个脏字,也不动手,男同志得让着女同志。白天吵架,晚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白天同吃一锅饭,晚上同睡一个枕头。”北京人直爽性格,往往三句不到,就会纷争起来。文化人说这话时,很有些自得,却让他的同伴、戴眼镜的老吴颇为不快。因为他平时都是听他媳妇的,常把“媳妇”二字挂在嘴边,文化人这话显然让他觉得矮了半截,心里便很是不服气:“居家过日子,不就指望着女人来收拾这个家吗,不是谁怕谁,你挣那两个钱,你还指望人家扶持你一把呢……”
老吴人长得膀大腰圆,外罩一条黄色的粗呢子大衣,再戴上一双白手套,活像一名旧军人。他为人做事也够干脆利索,但是在“文化底蕴”方面似乎不如文化人。每当一谈“老北京”,只要他一出口“报界名人邵飘萍死时53岁……”马上就会被文化人打住,“你说的不对,邵飘萍是1926年死的,年仅42……不信我把书拿给你看……”这时老吴也就不吭气了。
看来吃喝拉撒睡,还有“老北京”,永远都是北京人谈论的话题,老北京城已经拆迁多年,可人们心目中的老北京却怎么也拆不掉。
傍晚,一抹斜阳从天空中落下,挂在那一溜的三轮车上,金光闪闪的,煞是好看。一群鸽子在余晖中伴着“嗡……嗡……”的鸽哨声,向四合院的房顶飞去……人们仍旧日复一日地在这熟悉而又变化着的胡同里生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