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真是小城,小城却繁华。
夜幕降临之后,小城渐渐喧哗起来。街道不宽,超市、服装店、歌厅、舞厅、西餐厅随处可见。红男绿女,活跃其间,神采奕奕。寒冬的夜晚,冷风嗖嗖,行走在大街上,重重的喧哗萦绕而来,街边不时有油炸摊冒出来,在人民路与嗣同路交叉处,更是参差地挤着一长串各式各样的夜宵摊。深深浅浅的食物气味,在大街之上回旋,与汽车喇叭声、鼎沸的人声,还有不知何处倾泻而来的现代乐曲,混成一团,围裹着推搡着路人,让人晕头转向。于是,我赶紧逃离,匆匆往安静的地方走。
不知不觉间,我走进了一中对门的圭斋园,园子很小,一片寂静清幽,隐在眩目的热闹之外。我随意坐在大理石长凳上,静静地观看前方大街上穿梭的车辆,任所有嘈杂在周遭升腾,却怎么也涌不进园子。心渐渐地安宁,渐渐地自如,如青翠的水草柔软地随清波蹁跹。一抬头,我便看到芝九草堂飞扬的招牌,还有玻璃门上红红的大“龟”字,静静的喜悦与温暖便在心头绽放。
推开那扇大大的玻璃门,多会听到老板娘一声亲切的招呼:来了?请坐呀!门店不大,看上去洁净而又灵动:浅浅的咖啡色墙纸之上,飘逸着一行行纤细的楷书字;六七张深棕色长条木桌,铺着浅绿色桌布,深棕色木头靠背椅;小巧的吧台安静地靠在后角,再进去就是小小的操作间。老板与老板娘偶尔会坐在吧台后面,安静地看着顾客,轻轻地说说话,质朴而又和谐。记不清怎么发现了这家小店,从此便常来常往。店里有时全坐满了,有时则空无一人,却坚定地将所有喧哗挡在了门外。
找座位坐下,依然是一份冰糖雪耳木瓜外加一枚老板娘自己烤焙的老婆饼。有时也来一份龟苓膏,或就一份西米露。洁净的青瓷小盖碗,或雅致的敞口玻璃碗,清爽而又圆润的饮品,都成了我迷醉的享受。
也不急着吃,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看墙上的诗句。一行行纤细的文字,如晚风里的花香,裹着些凉意,在风中轻轻地摇曳。我用汤匙轻轻地搅拌着碗里的龟苓膏,微微的药香弥漫开来。我有了些恍惚。
就在老家屋后的油茶山上,就在裸露的红土地上,生长着一种纤细的香草。轻轻地连蔸拔起,小椭圆形的青叶,细长的紫红秆,静静地散发着清新的药香。弯着腰仔细找寻,每每找到一棵小香草,就禁不住笑逐颜开。握着一小把清新的香草,清香幽幽如温暖的阳光,轻轻地环绕着我。隔壁的婆婆笑笑地接过去,赶紧将香草摆在竹盘里,搬至阳光里。到了薄暮时分,香草就干干了,香气却依然如故。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婆婆嗅了嗅香草,再一针一线地缝进小花布包里。到了第二天,那只香香的小花布包,就挂在了某个可爱的乡里小孩身上了。此时,悠远的药香,穿越时空而来,与小店里隐约的清香,缠绕在一起。令人沉醉,令人悲凉,令人怅然。我仿佛看到,就在老家阳光里的后山上,我握着一小把香草,站在郁郁葱葱的茶树丛中,双眸闪着亮亮的惊奇。刹那间,我真以为时光可以流转,也可以短暂地停留。于是,一次又一次,我走进这家温暖的小店。坐在木头椅子上,坐在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之间,静静地拌着青瓷碗里的龟苓膏。老板娘就在一边忙活。点单,备料,收钱,不慌不忙,脸上的表情亦从容淡定。于是,西米露的圆润,雪梨的晶莹,葡萄干的香甜,龟苓膏的药香,凉茶的清淡……率性地混在一起,或纯粹或黏稠,或清淡或甜腻。一次又一次,我是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直接选择食物来抚慰人生,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当沉醉于可口的食物时,彼此便可以取得某种默契与宽容,纷扰的世界暂时可以抛得远而又远。于是,麻木的心灵得以短暂地灵敏,甚至能清醒地意识到人生的厚度。
出得店来,街上依然灯火辉煌,车来人往。当我开着车穿越喧哗时,不由感慨丛生,其实,人们需要在某些宁静的场所,短暂地停留,让那些美好的清香与食物,舒缓舒缓紧张的筋骨,还有白天浮躁的生活与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