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和周龙在纽约相识，那时他在林肯艺术中心表演，我在隔墙的纽约爱乐排练。我们时常在一起探讨人生和艺术。通过文化交流、学术探讨和艺术创作，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多年的老友、好友。虽然不在同一个艺术领域，但在很多方面我们有诸多相通的理念，尤其在东方与西方文化、古典与现代艺术关系的认识上，常常有妙不可言的默契观点，因而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在我心里，周龙是戏曲界的鬼才，他在造一座看不见的桥，想把古代和未来、东方和西方连接起来，成为他的艺术新世界。

    周龙是搞戏曲文化的，我创作音乐。但艺术相通，我的表演风格最明显的特点，是有我们自己的语言，有文化的根，是中国戏曲加到歌剧里去重新创作的体现。戏曲的最高境界是和谐，音乐的最高境界也是和谐。我对戏曲文化怀有极大的兴趣，很多作品源自中国古典戏曲元素，在我的歌剧里，你能从女高音的演唱中听到京剧的味道。

    周龙是中国版的马可·波罗，他跨越了东方和西方，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中，把本国的传统艺术带到截然不同的文化国度，然后又在那里接触到了另一种传统。我认为，我们未必去刻意打造东方，或者东西方融合的风格。其实在我的心目中，东西方文化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东方和西方是一家、一体。只是别人认为我们的元素出自东方，而载体用了西方的。实际上这和东西方没有关系，真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就是我一直所说的艺术公式：“1+1=1”。“1+1”可以是东方的、西方的，可以是内在的、外在的，也可以是古代的、今天的，是一个全新的元素、一种全新的创造。

    我希望看到水火交融的世界，无论政治、经济、文化、艺术，东西方都要交融在一起，如一对恋人，而不是敌人。其实那些真正能够获得国际性声誉的华裔艺术家，大都是能够深入体察东西方文化并超越这种差异的人。就像将巧克力和辣椒放在一起做成一道新菜，但如果这道菜中的巧克力仍是巧克力的味道，辣椒仍是辣椒的味道，对我来说就没有太大兴趣了。我想要得到的是一种全新的味道，一种既不是巧克力也不是辣椒的味道。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把我两个世界的东西融在一起，让两种不同的文化进行融合、拥抱，要在生活经验、民族的根和整个国际各种文化的基础上，衍生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化。它不属于某个国家和民族，或东方与西方，而是在融合与创新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从一种东西演化出另一种东西，合起来是一个东西，最终形成自己的东西，那才是绝招，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这是我的艺术理想，是我终生要追求的目标。

    周龙做了很多基于传统戏曲之本的艺术探索、创新与实验，他的艺术跨越了现代与古典。艺术是一个永远在发展变化的概念。事实上，西方艺术就一直在变，西方的音乐发展每一步都不一样。不学艺术史的人不了解，好像西方音乐就是贝多芬，就像外国人一听到中国戏曲就是梅兰芳，似乎一成不变，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以前竹林七贤、李白都很有创造性，关汉卿、汤显祖的创造力更加不得了。所谓的实验，并不是我们被灌输的那样一种现代概念，事实上，相对贝多芬以前的音乐家，贝多芬就是实验性的。

    我们觉得自己仍然在跑，因为这个时代永远在跑。我们每一步都在变，我们的每个作品都在变，因为创作是生活经历和灵魂的一面镜子，而我们的生活经历都在变。我们探求从一种不为人所熟悉的角度去挖掘最熟悉的题材，让人们在我们的艺术创造中感受到新的形式与内涵，而这种新形式与内涵，可能和古代与未来都有关系，这就是创新。创新很难，要允许99％的惨重失败，但有了失败才会有成功。

    21世纪的中国艺术、中国艺术美学，以及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等，不仅要融入西方主流文化，还将引领西方主流文化。而最大的挑战，就在于到底是融入西方主流文化，还是引领主流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