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有禅机的微笑
http://www.cflac.org.cn    2010-10-22    作者:葛水平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在秋天和朋友走进一家寺院——定林寺。风吹过,干净的黄土小道上有黄叶落下。我们就这样走着。因为,我既不想进庙里的三佛殿、七佛殿朝拜,也不大熟悉佛教的奥义种种,只是想在有佛的寺院的空地上散淡而无所用心地闲走,只是想看看宋朝的建筑。山野蕴含着古朴的静谧,一种迷离的幸福,那静谧是如此深广、质朴。

    进得山门就看见分列有十几米高的两棵古柏树。古柏全身的筋骨皮肉都向上扭曲着,形成了一种鲜明的旋转走势,像被千年大风抽上天空的两束干凝了的火焰。浑身苍老的皮保持着固有不变的沧桑。朋友说,在大宋遗绪与承传的脉络中走走吧,你能听到历史的犹豫和沧桑。那么,从宋那个朝代到今天,我倒为树的古老而感慨了,一个单纯的授受者,接纳着自然而来的阳光和雨水,由宋朝的小苗到今天的古柏,始终都不隐含外形,始终都是满树的枯裂、嶙峋,满树干凝的火。难道这也可能契合宋朝人本然的状态吗?真正对于古柏细部的凝视,我则无从注目。

    后院的一挑大殿飞翘的瓦檐吸引了我。我们从七佛殿后的二堂间的陡石阶往上,就看到止涓、问津二洞。有水流清澈见底,硬币在水底闪着金属的光泽。我趴下去,断了气地喝。经过千年霜雪浸透的水使人精神充足。抬头就看见庙墙上的牌匾:“大清光绪年再造定林寺功德录”,人的符号在这里永存了。想想看,人对寺庙的修建真是兴趣酣足啊。从宋、元延佑四年、清光绪到现今,敲凿声几度响起。“广施福田”、“吉祥幸福”就是佛的丰腴、流苏的衣裙、兰花状的手指吗?那么可不可以说,人的行善,善就是钱、权、名利和一切不弯下腰吃苦的幸福!守侯在佛的足下,人是最有耐力的一种动物。

    从“耸峙”二亭上登高远眺,心内充满了美丽的对自由的感情。在寺庙的阳光底下微笑,这时,你看到的哪怕是一个古老的年号也不会使你吃惊,一首题写在古墙上的诗句,只能略微让你同情赏识,足够的闲暇心情生动地反射出了夕阳下红尘中的幸福流泻。“时有风吹幡动,一僧云幡动,一僧云风动。慧能云:‘非幡动、云动,人心自动。’印宗闻之竦然……”竦然的感觉是顿悟之美。今天依然在寺庙的阴影和光亮之间传递。朋友说,红尘之欲杀生。那么,我说红尘之欲是最值得逝去,或活下去的人们安慰的惟一。这些建筑的寺庙,这些山野的气息。阳光在这里如此沉稳大度,如此安谧迷人。这时,我看到一棵树。一棵生长在众树之外的树——小枫叶树。一种阴柔的绿,在阳光下的空气里充满动感,充满快感。那细碎的叶子,片片充满禅机。远看很平凡,近看却有一种离经叛道的美。它的生长蕴藏着多少无穷无尽的生命能量和佛性流传?它只能是一棵树,所以通常情况下人们对它的审美到此为止。一座庙里的一棵树,被时间关注着,如此而已。

    定林寺住着一位中原流浪至此的无名僧侣。一个中年和尚。和尚在寺院的一角种植了木瓜、木梨树,在另一角种植了菊花。如此,我想和尚又一个秋天将更为繁华,也更为寂静。那是一个人在无声的繁华中的寂静啊。朋友说,时间在这里更具有相等的疏离的意味,他用熟悉的动作操劳他的一生。我想问和尚一些问题,和尚不语。我用尽了对男人的所有尊称,和尚仍旧不语。朋友说,这和尚怀有目的。我不这样想。“对那些见到无念的人来说,业(语言)不再发生作用,那么,抱持妄想以及用业破谜,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我有疑问因我有欲、有念、有牵挂、有爱,不能如佛家弟子,无执着、无心念、无不舍。不执着就是不起爱憎之情啊,当这样的往心断念时,它既无住所,也无非住所,随时随地确具无念。我们的存在就如同风一样对和尚是空无一物了。

    我们坐在定林寺外和尚耕种的玉米地边,看那些宋朝的砖木和修建拆下的瓦当,诉说生命的流逝。听远方投宿林间的夜鸟的鸣啼,就仿佛听到了安德列夫的大声诅咒:“我用我的诅咒来克服你,你还能对我怎样!”我也像是一个朝圣的旅行者,在我的灵魂深处,我却看不见六祖惠能那张穷苦人的粗糙的面孔,他对我如宋朝的建筑残缺不全。这时,在山林间谈爱的少男少女相伴而下。这种场面,必然带着浪漫的寓意。想一想,一些不能释怀的事到下山时任何纷争都消解了,感觉如同深山里的秋天,高朗爽洁,带着林中的泥土、宋朝的渺远和点点凉秋的寒意,这样的地方真是爱情再好不过的去处了。满山的山菊花开着,黄的、浅蓝的,一握握贴着裙边,拂过小腿。朋友说,看着这样的灿烂,我会激动得哭。这时,和尚永绝苦因的诵经声飞出寺外:

    泉水那个清清了,南无阿——阿弥陀佛!

    在回程的路上,我想起一个和尚问长沙景岑禅师:“南泉死后去了什么地方?”景岑禅师回答:“石头作沙弥时,曾参见六祖。”和尚不悦:“我不是问石头见六祖的问题,我是问南泉死后去了什么地方?”景岑禅师回答:“对于这个问题教你自己去想。”

    佛是一些涉及事实而不涉及一般的法则,我不够成熟,因此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