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融贯中西”的艺术探索是20世纪中国美术整体图景中闪亮的一笔,他用坚定而充满诗性的笔法,在描绘出一幅幅令人赏心悦目的视觉美景的同时,也极有魄力地站到风口浪尖,自觉实践起世纪中国的文化课题。吴老路上所留下的一步步脚印,成为人们缅怀和纪念他的重要载体。
他的“敢为天下先”靠的不仅仅是画学修养和诗文气质,对艺术的执着与热爱是他“无畏”力量的源泉!批评家水天中说吴冠中不是个超脱淡泊的艺术家,其内心深处潜藏着抗争和叛逆的种子。的确,青年时代的吴冠中在结识朱德群后,毅然放弃浙江大学附设工业学校的机电科,违父命考入杭州艺专,他自己说“我醉了,迷了,疯了,不顾一切转入杭州艺专从科班学起”。正是这种“野马”式的作风开启了他的艺术旅程。
后来他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当3年公费即将修满的时候,苏弗尔皮教授曾想帮他签字延长公费时间,吴冠中谢绝了,教授在感到意外和惋惜的同时,对这位表现优异的留学生说:“我讲的你都吸收了。但艺术是一种疯狂的感情事业,我无法教你……你确乎应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从你们祖先的根基上去发展吧!”事实上,时在西方艺术之都的吴冠中,其内心就开始萌生了同西方大师们展开较量的勇气,但他认为艺术的较量不是凭意气,脚不着地如同空中的幽灵,谈何英雄本色!他心中想:回去,艺术的事业在祖国,何况新生的祖国在召唤,回去!
意气风发地回到祖国后的他,面对的是一段不顺利的路途,当过“粪筐画家”的他,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仿佛看到了希望。他连续不断地发表了关于“形式美”、“人体美”和“抽象美”的“宣言”,在新旧交替的时机,呼喊中以其个性化的方式拓宽了“新时期”的美术思路,至于当时所引发的讨论,今天看来,也只能起到衬托与渲染气氛的作用了。
如果说接下来的起诉拍卖行、销毁不满意的创作乃至话锋犀利的言语连同上面的几个瞬间,勾画出的是吴冠中对艺术疯狂与执着的“铁肩”作风的话,那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不负丹青——吴冠中纪念特展”上的一幅画作,却将人们的视线带向了他对友人“柔情”的一面。
《漓江两岸》是一幅风景作品,人们可以在展厅中欣赏到这幅微雨中山色朦胧、白屋隐现的山村,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张画背后的故事。画的反面留下了这么几个字:“贺乔迁”、“刘迅同志惠正”、“吴冠中赠”、“一九八四年五月”。这分明记载了作品的来历,然而这则看似平淡的故事一旦与吴冠中的倔强个性发生关系就显得格外有趣,他也会干这种事儿?真是“铁肩柔情”。事实上,刘迅的作品用近似抽象表现主义的手法把中国画写意的韵味融入其中,以此来表现心中或朦胧印象中的生活,这与吴冠中“融贯中西”的艺术理想和以率真性情入画挥洒的主张近乎异曲同工,这种艺术上的惺惺相惜是友谊基奠与展开的红线。
自古画家之间的交游都连接在共同的艺术追求上。元代倪瓒与黄公望、王蒙及江浙一带文人书画家的交游,对于巩固他们的隐逸心态,形成独具个性而又相互统一的元季逸格山水画风极为重要,而吴冠中与朱德群、熊秉明等人在横跨东西方两种文化背景下的交游,对于他们坚定内心信念,在中西跨文化的冲突与联系中找到各自独特的突破之道亦具有不可忽略的作用,也成为他们之间情谊联系的心理稳定结构。然世事沧桑,吴冠中去巴黎后,朱德群去了台湾,从此两人失去联系;当朱德群终于从台湾到巴黎要找吴冠中时,吴冠中早已返国,面对此景,吴冠中曾发出感慨“似乎命运安排我们永不能晤面了”。
后来他们终于得以重逢,也开始可以越来越便利地相见。为了表达对巴黎两位友人情谊的抒发,吴冠中在他的文丛中特别写到了感人的几句话:“每到巴黎,像探亲人,必定要与德群、秉明两家相叙,由他们陪我去探梵高墓、莫奈故居、米勒故居……我们终生的偶像。翻阅这些前人的脚印,不知不觉发现自己的路似乎也已所剩无多,愿镶嵌在脚印间的友情随着我们的旅程永不磨灭!”
1991年,当吴冠中的妻子朱碧琴患病住院后,这位疯狂的艺术骑士为此暂停了作画,以其柔情来关照和温暖他那病中的伴侣。如今,这位以鲁迅为楷模,生长于野草、斗争于野草、葬身于野草的人走了,却留下了许多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