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惆怅
http://www.cflac.org.cn    2010-08-20    作者:姚瑶(侗族)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圭研的记忆,如圭河之水流淌,被无声淹没。

    这些年,圭河的水莫名其妙地少了,其实也不用惊诧,这些年村人把能砍来卖的木材都砍了,以前一片苍郁被突兀的山头取代,在阳光下似乎尘土飞扬。

    村人说,不砍木材,那又去哪里搞钱呢?这些我不能回答他们,我只是在每一个深夜,一个人苦苦地想,陪伴我童年的那些清清流水和鱼虾,它们哪里去了?它们能否带走我所有的惆怅?还有那些记忆,我怎能找到寄托的地方?是不是随水流淌而去?我不得而知。

    前段时间,伯妈过世,我回了一趟圭研,站在圭河岸上,泪水潸然而下。

    我发了支香烟给海哥,海哥40多岁了,至今还未娶到媳妇,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我看到凄苦、孤独和无可奈何。和海哥一样娶不到媳妇的,在村子里还有一些,有蒲家兄弟,杨家老五,屈指一数,十多人。

    好久没回老家了,以为他们都抱上孩子了,这或多或少让我吃惊。

    在他们的身上,都有着鲜为人知的世事,海哥他们长得都不赖,是做庄稼活的好手,凭他们的力气,在圭研村混个人模人样是没问题的,但为什么都快老了,还找不到媳妇呢?

    圭研有两匹山,中间被一条圭河武断隔开,地理位置独特。特别是雨后的圭研,像一幅安静的画,我在寂静欣赏这幅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小心揉碎了画面的内容还是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在回忆中,我无数次勾勒美丽。然而那些美丽远离着我。

    没通乡村公路前,圭研一直以来都能自足自给,早些年,总会有小货郎摇着一只小小拨浪鼓,从前村走到后村,卖些盐巴、针线和日常小用品。小货郎的到来,会给整个村子带来生气,那只小小的拨浪鼓像根魔棒,吸引着村人,村人或多或少要买上些日常用品,特别是小屁孩,总会扯着大人的裤脚,硬要买上一两颗水果糖。

    前几年通了条乡村公路后,小货郎再也没有出现了,现在的小孩再也没有那份激动和期待,拨浪鼓的声音远逝而去,在记忆中消失。

    早年海哥去海南打工,带回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那女的来了3天,就跑了。海哥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满脸的皱纹笑开了,我知道他和那女的是有感情的,但在贫穷面前,爱情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人们都说同甘共苦,我想那是有些前提条件的,同甘一点问题都没有,共苦就要区分对待了。

    农活轻闲时,没事干了,海哥他们围聚在一起,把一桌脏兮兮的麻将搓得山响,赌资都不高,几毛钱,在圭研打发着寂寞的时光。

    老人们呢,都有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看着围在麻将桌上的他们,心里比谁都着急,蹒跚着过去抓几只麻将丢进茅厕,骂骂咧咧:搓麻将能搓出老婆来?你们都不争气,有本事都外面去打,最好能赢回一个老婆来。

    老人骂是骂了,最后躲在墙角叹气,不晓得是哪辈子造的孽啊。泥巴都埋到脖子了,谁不想抱孙子呢?

    海哥他们的兴致被老人破坏了,他们很难发火,嘿嘿笑几声,又围在一起,丢掉的麻将子不齐了,从门后拿把柴刀砍根竹子现削,用木炭子写上“九万”、“八筒”,样子虽然不怎么好看,但继续搓下去是没问题的。

    杨家老四呢?年纪比海哥小点,因为找不到女朋友,在外漂泊七八年不敢回家,他的父亲骂了句气话,再找不到媳妇就不要跨进家门。杨老四看着一天天老去的父亲,心里急,草率地找了个瘸腿寡妇倒插门去了,吃苦耐劳带着别人家两个满脸鼻涕口水的孩子。当杨老四前面抱着一个小孩背后背着一个小孩出现在圭研的时候,人们才恍然记忆起杨老四。

    杨老四父亲高兴得满屋后山抓土鸡,晚饭时分,搞得满屋子香喷喷,那两小孩撕抢着鸡腿,哭闹声一片。杨老四父亲眯着眼睛看着两个黑黢黢的小孩,一高兴就喝高了。

    杨老四说了实情,喝高了的父亲看着不是自家一姓的孙子,气不打一处出,扇了杨老四一个耳光。扇了之后又后悔了,总比那些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光棍强,认命吧!

    岁月流逝,河水流逝,那些忧伤的记忆流逝。

    圭河尽管水流少了,但依然有水在流淌,而海哥他们身上的记忆,却无法用水来洗涤干涸的爱情和清贫的日子。我想,假设我没读书走出圭研,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呢?这些宿命的思考,使我惆怅不已。我想关于写作这一点,我是没敢去想象的,因为圭研不需要作家不需要诗人。我想这篇文章,他们永远都不会看到,使我失落不少。

    圭研就那样寂寞着,寂寞得有些出奇。每天早上,照样有炊烟升起,炊烟向我们昭示这个村庄的存在,还有温暖的故事和记忆。

    慢慢都静下来的时候,人就这么老了,只留下许多引人深思的故事和那些挥之不去的惆怅,关于这些,能否随水流淌?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