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蓝随笔]四面吹来的风
http://www.cflac.org.cn     2010-08-20     作者:王晓蓝(美国)     来源:中国艺术报

    2002年,我所努力建设的“云南文化交流计划”在美国已成立,我一个人到云南去做研究,并准备下一年组织一个美国文化代表团到云南考察。云南国际文化中心的朋友周云祥,带我去了他的家乡——西双版纳。

    景洪市朝东北方向开去,20多公里外是基诺山基诺乡。文化站的站长沙晓桑得到我们要去访问的消息,等着我们,带我们参观,为我们介绍基诺族的文化和历史:上世纪50年代初期,他们仍然处于原始社会的末期,1979年才被确认为单一的少数民族,他们以农业为主,男女同工,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太阳鼓是基诺人民权力的象征,每一个村有两个鼓。我们去见了一个村寨的“卓巴”(寨中最权威的寨老),太阳鼓放在他房里靠窗的位置,阳光透射在这个村里的神物上。外地的旅游公司正在基诺乡修建一个景点,一位小伙子蹲在地上画牌子,沙站长走过去指点了一下:“这个图形该是这样的……”来到景点正在建的一栋基诺族的住家建筑,我们走上楼梯,听到一句话:“我们的习俗,这楼梯应该在左边。”我立刻反应:“这怎么行?旅游公司怎么能够随便改传统的习俗?没有人管么?”悠久的历史文化就这样被经济的浪潮给淹没了。

    我提出想看一点基诺族的舞蹈并听听他们的音乐。沙晓桑带我们去见他的父亲——沙车,当年68岁的太阳鼓舞的传人。我们说明来由,但是,他不说话。的确,我们是陌生人。我们说请他去吃午饭聊聊,他答应了。饭桌上,我提到他家中摆设的几张照片:“那些照片在哪里照的?”他回答:“韩国人请我去那儿演出过,跟一个小队伍去的。我们基诺族就是我一个人。他们很喜欢我们的太阳鼓舞,看得很高兴,还要我教他们打。”他渐渐地放松了,开始说他们民族文化消失很快,人口少,容易受影响。他们最重要的节日是“特懋克”节,3天的传统仪式:第1天祭鼓,第2天打铁,第3天备耕。我问他:“你们如何能恢复这仪式?”他说:“村寨里还有3位老人知道怎么做这仪式。需要买头猪和两万元钱,我们就可以做了。”我心里暗想:我真是希望能够帮助他们恢复这个仪式。突然,他站起来往外跑,快速跨上一辆小摩托车的后座,一位年轻人把他带走了。我有点吃惊,他去哪儿?他的儿子告诉我们他爸回家换衣服,要为我们表演。

    在简陋的文化馆里,我们坐在矮板凳上。不一会儿,我望向窗外,看到一辆卡车载着一车的基诺男女。他们穿着民族的服饰,脸上冒着汗,光着脚。老艺人说:“我们把他们从田里带来的。”我惊讶,但也兴奋。屋子里突然热闹了,有几位女孩望着我露出一份羞涩的表情。他们展示了竹竿舞、播种舞,虽然粗糙,但是我体会到他们的风格。大鼓抬到中央,首先拜鼓,老艺人沙车手拿两根木棍:正打,斜打,侧打,转身,上,下,配合唱,喊。自如的身躯和脚步,他通过木棍与鼓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真不愧号称“基诺族太阳鼓舞的传承人”。离开时,我向这对深爱他们本民族文化的父子说:“我会再来!”

    2003年2月,美国文化代表团一行9人来到云南,我特别要求安排我们去基诺山。一路上,我向这群美国文化专家谈到我所认识的基诺文化和看到的太阳鼓舞。从小巴下了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姑娘们脚上穿着的红色有跟的练功鞋(光脚有什么不好?现代舞就是光脚!),一辆汽车从乡中的小路开出来,按着刺耳的喇叭声,一位领队的基诺族年轻人,拿了一台录音机,我看出他的肢体语言,他们用录音,不用原声。我站在美国朋友群中,忍不住叫了出来:“No!No!”我转向中国朋友们说:“这不行啊!那位老艺人呢?”回答:“他去外地开会了。”上车时,我对这群美国人道歉:“对不起,我带你们来了这儿!”这些看过世界文化并对亚洲有些了解的专家心里有数。之前,我们已去过了西双版纳,观看民间孔雀舞表演时,有一位对我说:“他们应该看看柬埔寨的孔雀舞。”

    2006年“基诺大鼓舞”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中央电视台《共同观注》节目播出“基诺大鼓舞传承者——沙车”,这是个很真实的报导。2009年“文化遗产日”少数民族传统音乐舞蹈展演在北京天桥剧场上演,“基诺大鼓舞”作为晚会的开头戏。一篇报导(《中国民族报》2009年6月12日,记者:郭彦辰“基诺大鼓舞:基诺山的文化之花”)中提到领舞者告诉记者的话:“这次来北京演出,大鼓舞经过了专业舞蹈老师的改编,还加入了一些专业的舞蹈演员……为了将大鼓舞更好地在舞台上展现,此次编排不得不放弃了一些基诺族最为传统的表现方式……”“表演者要敲鼓,那就要背对观众,我们设计了让表演者背对大鼓向后敲鼓的动作,老人们说,背对着大鼓是大不敬的事情。到现在我都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演出……”问题就在这儿。记起我在西双版纳歌舞团为他们上课,看他们的节目,我提到创作中他们应发展西双版纳独特的风格和性格,团里的人说:“北京来的人说我们赶不上时代,当地的人说我们不代表他们的文化……”我哑口无言。我了解许多地方的舞团对北京去的人的重视。

    这种问题跟大环境有关,和舞台以及电视上的演出“标本”有关,与年轻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也有关。

    2008年初,CCTV的节目中,沙车用严肃的声音说:“民族的代表是文化,不是金钱。没有自己的文化就是失掉自己的标志。”近年,茶叶的收入增加,基诺族的人民已把他们“特懋克”节传统仪式恢复了。

    7年,在云南行走,处处见到优秀传统文化的消失。这,不仅仅是各民族的问题,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问题。记得在一个国际舞蹈研讨会上,一位学者说的话:“传统不能封在一个泡黄瓜的罐子中。”传统是活生生延续的生命。

    文化是会变的,但是,四面吹来的风……

中国音乐专刊
中国舞蹈专刊
中国民间文艺专刊
中国书法学报专刊
重大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