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系列雕塑展开幕当天，北京下起小雨。雨中的美术馆室外，一群着黑色西装的“绅士”，好似在等候一次旅行，煞是可爱。这是台湾著名雕塑家朱铭在时隔4年后，又一次在北京办展所展示的作品《绅士》，不似4年前的“太极系列”般壮阔，却有着来自“人间”的诙谐与平易。
如果说“太极”是凶巴巴的，那么“人间”就是笑眯眯的。本次展览汇集了朱铭30年创作的近150件“人间”作品，同时最新作品“人间系列——囚”也于此展中首次发表。创作过宏阔的《太极拱门》的朱铭，看似严肃、沉郁，交谈起来却发现他是个和蔼近人的台湾“阿伯”，像小学生一样回答着问题，不时高兴“呵呵”地笑。朱铭如此描述自己的创作历程：“我的艺术生涯如同一棵树的成长，乡土系列是它的根，太极系列是它的枝干，而人间系列是它开花结果。”
记者：乡土、太极、人间3个系列是您创作的3大主轴，此次人间系列以“人间·众相”、“材质·对话”、“新姿·人生”和“人间系列——囚”为主题呈现，是什么启发了您这一系列的创作？
朱铭：乡土系列是我最开始的创作。我的第一个师父是民间艺人，后来则是杨英风老师。乡土系列之后，我就做太极系列，当时杨老师说，你瘦瘦小小的，身体不太好，练太极拳可以使身体强壮。我练了几次就手痒了，想刻这个题材。刻了十几年后，我感觉到它对我是个负担，因为太极拳不是我创的——是张三丰创的；而且还要具备太极拳的精神、架势，这三点限制了我，很难自由发挥，所以十几年前我结束了这个系列，转刻人间系列。
记者：您是如何走上艺术道路的？
朱铭：那时候我们是穷人家，没有念过书。我小学毕业后，父亲就说：“你书也念不好，干脆去学一技之长。”于是就带我去学雕刻。我最开始很喜欢画画。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历史课，因为里面有戚继光、文天祥的图像，我就对着他们画。学了雕塑之后，先学木刻，一下子就快60年了。
记者：您在求艺生涯中，为什么会在1968年想到去找雕塑大师杨英风学艺？拜师时您已经20多岁了，算是对雕塑艺术介入时间比较晚的，您从杨老师那里学到了什么？
朱铭：我的第一个师父是刻庙宇雕塑的师父，是那种很传统的。后来我问他，我们的东西能不能去参加竞赛展？他笑一笑说，不行啊，我们的东西不行的。后来我就想再找一个老师。我向学之心非常强，所以找到老师之后做得很快，师父一点就通。3年之后，我就有很多不错的作品，杨老师就说可以拿去展览了。
记者：这就是您1976年在台北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展览？
朱铭：是的。当时因为我的学历太低，但杨老师希望我一下子就“爬得很高”，所以老师就“用计”——他告诉馆方，自己要做展览。等时间快到了的时候，他说，我自己准备不出来了，给你们推荐个新人顶这个时间吧。馆方当然不肯，所以他又找了台湾3个知名艺术家推荐，馆方最终给了5天的展览时间。5天的意思是什么？反映不好的话可以很快收起来——试试看的意思。没想到，5天之内，展览反映非常好，馆方就跟我说那就再展一个月，一个月内又来了很多人，于是最终变成展览一年时间。那一次展览让我一夜成名。
记者：后来有评论说，您当时的创作呼应了台湾70年代的“乡土运动思潮”，所以得到瞩目。您对这种说法怎么看？
朱铭：那是我运气好。因为我本身就是乡下人，做的作品自然是最乡土的。展览出来也就有很多人帮我写文章，帮我“吹牛”——蒋勋、林怀民、倪大刚—— 一些文艺界响叮当的人物。他们的“吹牛”才有力量咧。
记者：您的人间系列，以人间百态为题材，刻划所见所感的人间生活，并叙说材质、语汇之美。在这个题材上，您对雕塑材料的选择有没有侧重点？
朱铭：我的太极系列的材质主要是木材。而人间系列的材质就比较生活化——陶土、海绵、青铜、不锈钢、宝丽龙……这都是20世纪才有的材料，也是代表我们这一代的新材料，几乎我们眼睛看得到的材料，我都用过。不同的材料有不同的特性，木头有木头的特性，木头的问题在不锈钢里绝不可能发生，反之亦然。这个就是你要的东西。对于一个材料，要刻到它开口讲话，告诉我效果，告诉我问题。我注意这个时代的生活点滴，我要记录这个东西。而且，在人间系列中，我的雕塑从彩色转向以白色为主调。因为我不想要太多的色彩，太漂亮的颜色，多少会改变雕塑本身；而颜色单纯，对雕塑而言比较有力量。以后我的雕塑可能通通都是白色的。
记者：《汉声》杂志创办人黄永松说，您的乡土系列是台湾省的，太极系列是中国的，人间系列是国际的。您在选择人间系列刻画内容的时候，灵感是什么？
朱铭：比如我做“游客”的主题，就看到很多人啊，排队、游玩，就在描述生活的点点滴滴。“游泳”的主题也是这样，做准备动作的、热身的，晒太阳的，游泳后洗头发的……就是没有游泳的，呵呵……
记者：您曾经表达过“艺术即修行”的美学观。在您的艺术里，“修行”何谓？
朱铭：成熟的、前人的艺术，不管什么，都是别人的，跟你完全无关。其实最重要的是自己本性，这才叫做风格。风格就是人的个性。所以艺术内心的问题，是要通过修行来找到答案，而没有人可以帮助你；学习的过程就是把老师所教的、别人的东西忘掉，忘了之后把头脑放空，自己才会慢慢壮大，回复到本来的自己。
有些画者，技术很好，但不修行，所以画出来还是像马蒂斯、毕加索——不好意思——就是没有自己，完蛋也在这里。所以艺术创作者要用修行的态度找回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