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那年,胡文阁从邻居大爷的手中接过一张珍藏的旧剧照。
“这个女的好漂亮啊!”照片中优雅美妙的古装仕女令年幼的胡文阁万分惊艳。
“其实他和你一样,是个男的。”大爷说。
“男的?他是谁?”
“他叫梅兰芳,解放前就已经是红遍全国的京剧名角了。”
从秦腔小生到反串歌星再到梅派第三代传人,尽管拥有比戏剧本身更富戏剧性的艺术经历,但这段不成故事的短小影像,却一直深烙在胡文阁的记忆中,不能忘怀。“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说‘梅兰芳’3个字,照片上那健康、优美的形象,我永生难忘”。如今正在北京京剧院刻苦“享受”戏剧人生的胡文阁,每每提起这段记忆,言辞间都会充满回味,“我总觉得,我和梅派艺术的缘分或许从那张剧照就已经开始了,在我之后的从艺之路上,大师的影像一直在冥冥中指引着我。无论是反串唱歌,还是作为梅派传人登台,我最大的愿望都是能够像梅兰芳大师那样,塑造出健康动人的女性形象。”
事实上,胡文阁对于自己和梅派艺术缘分的理解并非一种无因由的攀附。所谓无巧不成书,5岁起学舞的他,原本考取了一所外地的舞蹈学校,却被舍不得他离家的妈妈硬生生拉回了老家西安;报考西安市艺术学校,偏巧当年招生的专业全是戏曲类,于是阴差阳错学起了秦腔小生;毕业后进入西安市秦腔一团,结识了“功夫了得”的旦角老师李德富,“私下里忍不住跟他学起了身段、水袖。”胡文阁说,“然而,18岁,那毕竟是一个时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的年龄,加上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戏曲演出状况日渐低迷,对于刚刚入行的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甚至打击。”
于是,18岁的胡文阁终于还是离开了秦腔团,开始跟随一个轻音乐团到处走穴。起初就是跳跳霹雳舞之类的流行舞,直到一次在四川演出,团里的女歌唱演员因故不能登台,团长情急之下找胡文阁救场:“你不是学过旦角吗?你在舞台上做做样子,女演员在后面帮你唱。”“双簧”式的表演果然奏效,几天的演出都顺利完成,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然而胡文阁的心却变得不平静起来。“梅大师唱京剧可以男唱女,我唱歌为什么不能效仿,反而要唱‘双簧’?”自此,胡文阁正式开始了他的歌唱生涯,独特的反串表演令他一度轰动南北。
排歌剧、开个唱、电视访谈、跨国演出……说起作为歌手的胡文阁在上世纪90年代究竟有多“红”,怕是三言两语难以交代和形容,就连胡文阁“皈依”梅派艺术之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维康还曾对胡文阁这样说过:“文阁,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么乖巧、安静地帮老师斟茶,听老师训话,我见过你最‘红’的时候在广州演出,助理、保镖、观众前簇后拥,那架势是众星拱月一样的骄傲。”然而,对于当时“名利双收”的荣耀,胡文阁自己却有一番别样的感触和认识。“我知道这些是长久不了的,在当时的文化生态环境下,很多人对于反串表演的态度其实更多源于猎奇,一旦猎奇满足之后,就会反弹为排斥。”胡文阁回忆,“我在演出中获得创作满足,我不能割舍这种满足,但是为了这些,我在得到名利的同时也承受着更多的误解和伤害甚至侮辱。我深知,如果想在这条艺术道路上走长远,我必须回归戏曲。”
1993年到2000年,胡文阁先后在著名相声演员杨少华、日本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等人的引荐下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接触,并逐渐开始学习梅派剧目;2001年,胡文阁正式告别歌坛,拜师梅葆玖。胡文阁至今记得拜师前那个晚上梅葆玖对他的教诲:一、拜师就要好好学艺,要舍弃过去,不能浮夸炒作;二、永远记住4个字“忠、正、平、和”。对于素来恪守正统的梨园界来说,半路出家的胡文阁拜师梅葆玖,无疑是对行业清规戒律的一次重大挑战。然而,清醒的胡文阁没有辜负梅葆玖的期望。拜师后的两年里,胡文阁几乎与世隔绝,早起练功,下午学戏,晚上背课。“我起步晚,用功都怕赶不上别人,更别提三心二意了。30岁,我才真正为自己钟爱的艺术找到根基,再苦我也得努力!”皇天不负苦心人,2003年,胡文阁在上海举办首个个人专场连演3天;2004年,胡文阁应邀参演大型京剧交响剧诗《梅兰芳》受到业界认可,并作为特殊人才被调入北京京剧院梅兰芳剧团,成为一名专业京剧演员;此后几年间,胡文阁先后排演了《赵氏孤儿》《连升三级》等大戏,并演出了众多传统剧目;2009年1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应邀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期间,胡文阁在欢迎演出中表演了唯一的京剧节目——梅派剧目《贵妃醉酒》。“当胡锦涛主席向奥巴马总统介绍说,胡文阁是梅兰芳的第三代传人时,没有人能想象到我当时的激动。这么多年,我终于被认可了!”胡文阁的眼睛湿润起来。
“记得1993年,师父第一次见我时曾对我说:‘我听过你唱歌,非常好,非常健康。’健康,这也是他后来之所以肯收我为徒的一个重要原因。无论是过去反串表演,还是现在唱戏,我都不会故作媚态、卖弄风情。”胡文阁说,“真正的乾旦艺术,并不是只在舞台上完成性别变身这么简单,它在艺术上比坤旦更加复杂,需要经过双重维度的创作,那就是跨越性别去塑造人物。乾旦不是装女人,而是把握女性美的尺度,塑造健康、鲜活、动人的人物形象。梅派如是,所有的乾旦艺术都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