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舞在西方已经发展一百多年，已成为属于世界的一种舞蹈形式。理论家把20世纪不同时期的现代舞和艺术家的作品归类为现代（ｍｏｄｅｒｎ）、前卫（ａｖａｎｔ ｇａｒｄｅ）、后现代（ｐｏｓｔｍｏｄｅｒｎ）。后后现代（ｐｏｓｔ ｐｏｓｔｍｏｄｅｒｎ）这名词已提出，虽然我们还不很清楚“后后现代”舞蹈的定位是什么，但趋向似乎隐隐预现。大家都在等待着下一步。

    20世纪末，我开始对美国现代舞的发展产生了无数的问号。已有多年，我经常想：美国的现代舞，这个以创意为核心的舞蹈形式，似乎有些搁浅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也有人认为能实验的、能创新的观念都已经尝试了，下一步呢？这是很多人在找寻、等候和思考的问题。

    ２００５年９月，《纽约时报》——美国最具声望的艺术评论版登出舞评家姬亚·克尔拉斯（Ｇｉａ Ｋｏｕｒｌａｓ）的一篇文章，标题是《纽约如何失去了现代舞的王朝》。文章中写道：“纽约舞蹈的网站充满了光彩的泡沫信息……在这个时期，如此美好的前景并不是舞蹈界所需要的。必须面对真相，不要等到为时已晚：纽约不再是世界当代舞蹈的首都”。文章里还写道：“问题不在于宣布一个新的首都，其实，并没有一个新首都……令人不安的是，一些编导为了取得几场演出的机会，放弃了智力和创造性的严谨。让人不解的是这么多年轻艺术家似乎只想拥抱已经过时了的现行制度……在表面上好像没有更多的规则可以打破了……不可否认，欧洲的舞蹈有纽约的影响；欧洲编导，仍然在采用当年朱德森教堂（Ｊｕｄｓｏｎ Ｃｈｕｒｃｈ）时代编导所运用的创作动机，朱德森舞蹈运动已过四十多年了……”这篇文章，敲响了警钟，引起美国艺术家、教育界、理论界、剧院经理人、制作人的响应，掀起众多的讨论，也引起欧洲一些人的关注。我问德国《芭蕾》杂志编辑，他对此有何想法，他回答：“我倒希望在欧洲有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能引起讨论。”

    其实，美国舞蹈界的人早有自知之明。上世纪90年代，一些艺术家就喊出：“后现代已死亡。”后现代舞蹈先驱之一，坚信创意的大卫·戈登（Ｄａｖｉｄ Ｇｏｒｄｏｎ）是我所认识的舞蹈家中脑子动得最快的一位，私下发出他的感言：“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走错了路。”纽约《村声》（Ｖｉｌｌａｇｅ Ｖｏｉｃｅ）周报有名的舞评家戴博拉·乔伊（Ｄｅｂｏｒａｈ Ｊｏｗｉｔｔ）坐在我旁边看演出，她说：“我只想看到能够触动我的作品。”我认为，这状况是各种不同因素所造成：社会的变迁，国际化的发展，科技的发达，创作方式，艺术家和人的生存价值观的转变，艺术走向，以及艺术经费的削减，多种原因（在这篇短文里，无法深刻地去分析和解释这些因素）。

    上世纪90年代初，美国的艺术经费开始裁减，直接影响了艺术家的生存和艺术的发展。但是，２００９年末，有一个令人鼓舞的信息。美国虽然面临经济的危机，参议院通过２０１０年国家艺术基金会增加1.025亿美元的经费，支持艺术的总数为16.075亿美元，是１９９４年以来最大的数目。我相信，美国艺术的大环境会因此有所改变，但是，需要一点时间。前些天，见到几个月以前接手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副主席的琼·希格卡娃（Ｊｏａｎ Ｓｈｉｇｅｋａｗａ），我对她说：“我们都在观望，并等待。”

    几星期前，我收到纽约“动作研究”机构发来的通知。一个工作坊的题目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重新去结构，重新去想象”。好题目！针对舞蹈所需。这个纽约舞蹈即兴的大本营扛起责任，开始转方向了。后现代“解构”潮流，产生了太多破碎、缺乏思维以及逻辑根据的舞蹈；即兴的兴起触动了即时的创意和发挥，但是，忽略了创作过程的严谨性，影响了作品的质量。结构和想像力是创作过程中很重要的元素，久被忽略了。

    ２００９年底，几个大城市的报纸刊登了舞评家回顾过去10年的文章。去年，舞蹈界失去了两位当代艺术大师，一位是影响巨大、最受争议的前卫艺术领导人默斯·坎宁汉（Ｍｅｒｃｅ Ｃｕｎｎｉｎｇｈａｍ），另一位是创造出一个激进的舞蹈戏剧形式、影响了世界的德国编导皮娜·鲍什（Ｐｉｎａ Ｂａｕｓｃｈ）。７９岁的保罗·泰勒（Ｐａｕｌ Ｔａｙｌｏｒ）的权威性仍然在延续，但是其他名家似乎未出有分量的作品。这10年里，美国舞蹈界缺乏世界级、历史性的艺术家和作品。现代舞编导们还不断地在实验、创作和展示，量也不小，有些编导闪出小小的光芒，但是没有太突出的光彩。大家期待着下一步。

    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舞蹈跨界了，各种形式的舞蹈交会融合。世界各国的文化继续影响着西方的现代舞，现代舞也影响了世界的文化。现代舞强调了创意，给予艺术家许可去创新和思考，供给舞蹈更大的空间去创作，扩展了舞蹈的观点和知识，强调了舞蹈的理念性。世界各角落，我们都可看到受现代艺术思潮影响和启发的舞蹈。这舞蹈形式不再是只属于西方的了，就像早已国际化了的芭蕾舞。现代舞把古典芭蕾推展到当代芭蕾，并启发了从各种文化发展出来的新舞蹈。从事现代舞40年，我目睹了这个舞蹈形式的变化。我深信，只要人类有创意、智慧和思考能力，这舞种会活生生的延续和发展下去。也有可能下一波现代舞大师不一定诞生在西方。如果“变”是宇宙的自然规律，那么，现代舞的精神和生命力的延续也就是这个字：变。

    注：朱德森（Ｊｕｄｓｏｎ）舞蹈运动：１９６２年到１９６４年，美国一群前卫舞蹈家，在纽约西边的格林尼治村（Ｇｒｅｅｎｗｉｃｈ Ｖｉｌｌａｇｅ）朱德森教堂（Ｊｕｄｓｏｎ Ｃｈｕｒｃｈ），成立了一个非正式的实验性舞蹈小组——朱德森舞蹈剧场。展示了许多尝试性的观念，打破了前一代现代舞蹈家的创作方式、思考方式、理念和艺术观。这被视为后现代舞蹈的开端。艺术家包括依冯·瑞娜（Ｙｖｏｎｎｅ Ｒａｉｎｅｒ），崔莎·布朗（Ｔｒｉｓｈａ Ｂｒｏｗｎ），大卫·戈登（Ｄａｖｉｄ Ｇｏｒｄｏｎ），露辛达·查尔德（Ｌｕｃｉｎｄａ Ｃｈｉｌｄ），梅芮迪斯·蒙克（Ｍｅｒｅｄｉｔｈ Ｍｏｎｋ）和接触即兴的创始人史提夫·帕克斯顿（Ｓｔｅｖｅ Ｐａｘｔｏｎ）等。参与者还包括视觉艺术家罗伯特·罗森伯格（Ｒｏｂｅｒｔ Ｒａｕｓｃｈｅｎｂｅｒｇ），雷德·葛鲁姆（Ｒｅｄ Ｇｒｏｏｍｓ），罗伯特·莫里斯（Ｒｏｂｅｒｔ Ｍｏｒｒｉ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