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许多的节日,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在林林总总的节日中,总有那么些格外隆重格外讲究的节日。尽管近些年来我们的国度里很多时尚的人们兴过洋人的情人节、圣诞节、感恩节。但,春节依然是中华民族最看重的传统佳节。
儿时的我,对春节有着浓厚的兴趣,老巴望着春节快些到来。从腊月初就将奶奶教给我的口诀,天天当歌一样唱着:二十一不着急,二十二进城去,二十三萝卜担,二十四敬灶司,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糍粑做,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猪杀,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过大年……还要背诵许多吉利的话语:如百事百胜,人财双发,五谷丰登……奶奶还告诫我春节不能哭脸,更不能说“死”字,实在要说这个字时,只能讲成“喜”或“洗”。记得我八岁那年的正月初一下午,家里那只与我十分亲近的大花猫突然死了。我伤心得不得了,但不敢哭,只耷拉个脑袋坐在灶堂边偷偷抹眼泪。奶奶迈着三寸金莲来到我身边,问:“晚宝,怎么歪在灶边不出去玩呢?”我赶紧将泪脸往膝盖上一蹭,嗡声嗡气地说:“奶奶,大花猫……洗了。”奶奶是仁慈宽厚的,她明明看见了我的泪水,知道我哭过,但装着没看见。在我身边坐下来,拉住我的小手抚摸着,软语款款地说:“我的乖孙孙,真懂事。花猫洗了就洗了吧,它年岁大了,迟早要洗的。开春后奶奶一定再给你弄一只小猫回来养着。”有了奶奶的这一番安抚,我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每年的大年三十夜,全家人都必须从头到脚洗干净,各自穿上崭新的衣裤鞋袜,我们小孩子的口袋里装满炒花生、瓜子、红薯片一类平常难得吃到的零食,然后到姑父家去守岁。姑父是在县城工作的,是我们村里最富有的人。每年三十夜,我和哥哥们都要围坐到他家的灶堂边,为了那五角压岁钱,硬挺着坐上几个时辰,眼皮子睁不开了还不离开,直到拿着那五角钱,才磕磕绊绊地回到自己家,爬上床和衣而睡。可没睡上多久,便被母亲从床上拉了起来,洗脸梳头,一家人全聚到堂屋里给祖宗灵位烧香磕头,给正襟坐在首席的奶奶和长辈们拜年。而后放一挂长长的鞭炮,一家人围坐到堂屋的饭桌边吃年饭,每个孩子的碗里都有一只黄橙橙肥嘟嘟的大鸡腿。年饭吃完,天才麻麻亮哩。那种神秘、那种庄严、那种喜庆的感觉牢牢地长在我的记忆中,几十年了都不曾淡化。
青年时代的我,每逢春节将至,心里就怅然若失。记得在北大读书的那几年,每到放寒假的前几天,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忙着上街采购物品回家过年,而我却郁郁寡欢地躲到图书馆看杂七杂八的书报。因为父母过世了,自己感觉无家可归,好多个春节都是独自住到宾馆写东西看书度过的。
后来自己有了家,有了儿子,中央电视台又有了一年一度的大餐——春节晚会。于是,每年的大年三十,给儿子压岁钱,给家人做年饭。餐后洗洗刷刷忙得精疲力竭后,坐到沙发上看春节晚会。节目精彩时笑一笑,节目平平时就打打盹……如此而已,平平静静地过了春节。再找不到儿时那种对春节无比渴望无比神圣的感觉了,甚至还有些害怕过春节。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是因为一过春节就格外忙碌?一过春节就意味着又老了一岁?这两个因素是有但还不是主要的。儿时那般巴望着过年,是因为只有春节才能穿上新衣裳,才能大块吃肉大碗吃饭,才能啃上稀罕的大鸡腿,才能有五角钱的压岁钱。一年到头难得有餐饱饭吃的贫穷生活,当然对春节有着无比的向往。而现在,生活富裕了,一日三餐想吃啥就吃啥,天天跟过年没什么区别。莫说五角钱压岁钱,就是五百元,我那儿子接到手里也不会惊喜。我想,这可能是春节意识越来越淡漠的原因所在。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贺晓彤,湖南省古琴协会主席,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50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