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一个被我们高喊了多年的、响亮的口号。它无非是说，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更容易被国际社会所接受，因而也就更能够张扬中华文化，提高我国的知名度。此话在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是，在具体实践当中却需要把握好分寸，稍一过度就会走向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自我封闭、自我孤立的悖论当中。对于这一点，过去一年里在法访学的经历让我体会颇深。

    2008年，我作为访问学者来到法国巴黎第八大学舞蹈系研修舞蹈。去系里报到时，首先令我感到诧异的是，系里为学生（包括学士和硕士、博士）开设的所有课程中竟然没有一门标明为“法国舞蹈”的课程。当我就此向系主任提问时，得到的答案是：舞蹈就是舞蹈，它是人体动作的艺术，为什么要谈某个国家的呢？美洲人，非洲人，亚洲人，欧洲人，难道我们面对的不是同样的身体吗？当人特别提到某一国家的舞蹈时，我们感到有一种民族主义的色彩。

    的确，这是一个从教学内容到学生成分都十分国际化的世界。课堂上，老师入木三分地剖析德国的表现主义舞蹈，满怀崇敬地探究日本传统舞蹈的哲学蕴涵，慷慨激昂地讲述美国的现当代舞史，饶有兴味地谈论非洲舞蹈，如数家珍地罗列法国芭蕾的历史功勋，热情洋溢地介绍西班牙的弗拉门科舞、印度的古典舞……可是唯独没有听到有关中国舞蹈的只言片语。作为一个中国人，尤其是自感来自一个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的人来说，内心不由自主地在呼唤：我们中华舞蹈有汉代的大气磅礴，唐代的雍容华贵，当代的繁花似锦，56个民族的美不胜收，怎么可以在这样一个汇世界舞蹈于一炉的国际环境中处于无人问津的状况？！尤其让人感到心理不平衡的是，每每谈及“东方舞蹈”，首先被提及的是日本，其次是印度。日本舞蹈被法国人推崇备至，日本俨然成了“东方舞蹈”的代表。

    法国舞蹈教育中中国舞蹈缺失的现象，让我感到，与近些年不绝于耳的“让中国走向世界”和震天动地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的口号形成强烈反差，以至于在国内搞艺术，凡是与民族沾边的东西都像带有一种光环。因为，“民族的”似乎可以与“爱国”划等号，而搞“西方的”却往往与“崇洋媚外”有染。如若是“西方的”再加上“现代的”就更是令人侧目。国人对“民族性”情结如此之深厚，如此热衷于舞蹈的民族属性的营造和捍卫，可中国舞蹈在欧洲舞蹈教育领域中却出现如此严重缺失的状况，不免令人费解。这种状况与世界日益融合的国际环境不相符，与我们悠久灿烂的文化不相符，与我们日益增长的国际地位不相符，与国人强烈的爱国之心更不相符！

    应当说，近年来我们的当代舞蹈在创作方面与外界接触日益增多，在美国有深得西方人认可和赞赏的沈伟，在法国也时有文慧和金星等中国舞蹈家创作的报道。但是不难看出，这些交流大多停留在演艺层面，而让中国舞蹈进入知识界深层次的学术和教育交流却十分欠缺，致使我们在形而上的舞蹈观念方面与西方存在非常大的差异。

    应当说，民族性的问题往往体现在古典舞蹈的发展中。对于任何国家来说，古典舞蹈都是古典文化的一部分，而古典的概念往往是与民族的概念联系在一起的。而在当代舞的发展中，舞蹈对本体的关注和舞蹈对人性的开掘使其自然形成了一种打破民族界限、类似“国际共同体式”的概念。虽然我国的历史文化和意识形态与西方不同，不可能、也不必要照搬西方的当代艺术观念，但是，它所体现出来的开放态度和思辨精神值得我们借鉴。

    开放是当代艺术发展的大趋势，而在所有方面的开放中，教育和学术方面的交流非常重要，它对促进舞蹈人文学科的建设、创作观念的更新以及舞蹈艺术的进步都有重要意义。可是，我国的舞蹈学术与世界相当疏远，舞蹈理论研究鲜有机会与西方对话，这样不仅不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西方和世界，为外国舞蹈研究提供依据，同时也深深影响着西方世界对中国舞蹈文化认知程度，这是造成中国舞蹈文化在西方语境缺失的重要原因。

    而国内舞界在对外开放的问题上或许也存在些许问题。比如，在与外界交流过程中有点过于敏感，关注点不在如何求同存异，而是把“我们”和“他们”人为地分开，动不动就感到危及“民族尊严”。当然，不容忽视的是，有些西方人确实存在着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现象。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固守在民族传统的圈子里自我欣赏自己陶醉，而是应当主动出击，谋求在世界范围内发挥我们民族舞蹈更大的作用，进而在国际社会争夺中国艺术的话语权。为此，向世界开放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而是为了在更高的境界上丰富自我和壮大自我。

    学会与西方人打交道是我们通向世界的必经之路。应当说，自负和自卑，民族中心主义和民族弱势心态都同样狭隘和偏颇。否定他人容易，但包容却需要自信、胸怀、智慧和求知的心态。有中国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和13亿中国人民做后盾，我们应当以更积极的姿态和足够的自信拥抱世界，最终必然会在世界舞蹈的共同体内争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