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是中国古代文人的雅居,更是这些知识人与思想者的精神家园,斋馆号往往是文人人生观念、价值取向乃至处世态度、品味趣好的自白。齐白石的一生经历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3个历史时期,对于人生的坎坷经历感慨颇多,他把这些感悟心语题在画里、刻在印里,也采取在不同时期改变自己的名号以及斋馆号来表达。齐白石一生使用过的斋馆号主要有“甑屋”、“借山吟馆”、“八砚楼”、“寄萍堂”,这些斋馆号的产生都有着特殊的渊源。
“甑屋”是齐白石晚年客居京华鬻画时期使用的一个斋号,这个斋号不好从字面直接理解,其实这里面隐藏着特殊的人生遭际与母爱情结。齐白石早年家贫却喜好书画,他的祖母见况就叹息说齐白石生错了时候,也生错了人家,因为写字画画是富人们的雅事,像他们这样的农家吃了上顿下顿没着落,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风雅。后来齐白石一边学做雕花木匠维系生计一边自学书画,在他的老师胡沁园的劝说下,他改行弃掉斧斤,在杏子坞、韶塘一带依靠为人画像谋生,20多岁时卖画所得已经能够维系家人温饱,他的祖母大感快慰,又叹息说:我儿的画竟能在锅里煮粥吃。后来齐白石移居京华卖画为生,回忆起这件事,他对于自己的“煮画”生涯感慨良多,多次书“甑屋”两字张之于壁,并为自己的画屋取名为“甑屋”,以此表达辛苦笔耕唯求一饱的人生感受,也表达了对于祖母当年呼“吾儿同餐”的温情生活的怀念。
1900年,齐白石已经有两子两女,星塘老屋渐觉狭窄,他就用为江西盐商画画所得的酬金典下了不远处莲花寨梅花祠堂的几间房屋,又择地自盖了一间书房,为书斋取名“借山吟馆”,过上了相对优雅自得的乡间文人画师生活。这期间他经人介绍拜在晚清诗人王闿运门下,与铁匠出身的张仲飏、铜匠出身的曾招吉并称为“王门三匠”。光绪三十年(1904年)农历七月初七,王闿运召三弟子小饮,他首唱“地灵胜江汇,星聚及秋期”,然后令弟子们联句,三弟子语塞无以应对,齐白石大感羞愧,归里后即将书屋“借山吟馆”的“吟”字删去,改为“借山馆”,表示不敢再以诗人自诩。
齐白石40多岁时决计行万里路开阔眼界胸襟。1902年至1909年这段时间他五出五归,赴陕西、北平、江西、两广等地,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交游各界名流,这些人成为齐白石的艺术赞助人。齐白石为这些人画画或者充当代笔,也教他们的妻妾子女习画,这些人有用名贵笔墨纸砚酬谢的,齐白石收获颇多。1906年齐白石归家,因为典住的房屋已经到期,他便在余霞岭脚下的茹家冲买了一所旧房,自己画了图样稍作翻盖,修葺一新,取名“寄萍堂”,堂内别造一室,将远游所得八方名贵砚台置于其中,取名“八砚楼”,记载自己的远游生活。后来他把自己出游所得画稿整理成一幅长卷,大书法家于右任为其题字“借山吟馆图”,语义双关:一则对应齐白石斋号“借山馆”,二则暗指画中景致都是借自他山。
“寄萍堂”是齐白石后来一直沿用的斋号,这里面寄寓着齐白石特别的乡土情结。1917年家乡的匪乱打破了齐白石安宁的故乡幽居生活,他一度到亲戚家避乱,后来齐白石才无奈听从友人的劝告移居京华另谋生路,结果在京华名声大噪,成为一代大家。但是功名成就无法抚慰齐白石内心浓厚的乡土情结,所以他一直沿用“寄萍堂”的斋号,他自感流落异乡似无根飘萍,自号“寄萍老人”,刻印“寄萍吟屋”,在很多画上题跋“作于寄萍堂”,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无尽的乡土情思。想建功立业就要奔走四方,功成名就却又难舍故土情结,身与心总为仇。一个“南腔北调人”总在思量“故里山花此时开也”,虽然成就了大功业,可是难以抵挡无尽乡愁。齐白石有一首题画诗:年少何曾欲远行,开门无物不关情。身闲心静全无事,七月枯荷秋气清。这首诗题写在一幅枯荷画上,七月枯荷是齐白石的故乡湖南乡村门前的常见的景致物,客居京华的齐白石总是在画里诗里回味吟咏着故乡的枯荷、故乡的游虾,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晨晨昏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