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说:‘我开启了那个人的智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故事在他胸中壅塞不堪,众多头绪相互夹缠,但经他一捋,从纷乱中就牵扯出了一个线索,那人就会像一个女人纺线时的线轴一样,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了。就这样,一个神授的格萨尔传奇说唱者,又在草原上诞生了。他将歌唱,是因为受了英雄的托付,在一个日益庸常的世间,英雄的故事需要传扬。”阿来在新作《格萨尔王》中这样写道。他笑称,书中那个说唱者晋美就是他自己。他说,这是一部让你读懂西藏人眼神的小说。
内因外因共促新书出版
在2009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阿来的《格萨尔王》全球首发式隆重举行。这部被誉为“09年最令人期待的小说”首印20万册,六种其他文字的翻译版本也将在20余国同步出版。面对如此盛大的首发场面,阿来却非常低调,他说,书写完也就“尘埃落定”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对于新书的发行情况能否超越前作并不过多考虑。
阿来新作《格萨尔王》以史诗《格萨尔王传》为蓝本,以个性的语言和叙述方式重述了格萨尔王传说。《格萨尔王传》是世界上最长的和唯一的活史诗,至今在中国的西藏、内蒙古、青海等地区传唱,其规模之宏大,比以往称作世界五大史诗的《吉尔伽美什》《伊利亚特》《奥德修纪》《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的总和还长。
谈起《格萨尔王》的创作缘由,阿来提到了内外两方面的原因。多年前,重庆出版社与国际出版机构合作,共同参与了“重述神话”的出版项目。一些著名作家,如大江健三郎等都曾参与过这一项目的写作。中国作家苏童、叶兆言、李锐也通过重述神话,分别出版了《碧奴》《后羿》和《人间》。2003年,重庆出版社策划人找到阿来,提出让他重写《格萨尔王传》,而这也正中阿来下怀。身为藏族作家,阿来自小便已接触到格萨尔传说,以自己的笔触重新讲述《格萨尔王传》是他多年的夙愿。但阿来表示,为了使自己的作品不受他人影响,他至今还没看过其他作家重述神话的作品。
关于格萨尔王的传说,阿来在童年时期就听祖母讲过,但那时只是零星的故事。阿来说,民间传说最大的特点在于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越来越生动,细节越来越吸引人。“在流传过程中,关于格萨尔王传说的版本越来越多,但大的框架是确定的,即讲述了格萨尔作为天神之子降生人世,在完成了降妖伏魔、安定三界任务后返归天界的故事。”十多年前,阿来开始搜集关于《格萨尔王传》的资料,阅读了大量有关格萨尔王的文献。近年来为创作《格萨尔王》,阿来更是穿梭于甘孜、德格、石渠、道孚、色达等康北八县,进行了大量的田野访谈,对很多关于格萨尔王的著作和资料进行研究,并与降边嘉措等学者一起进行考察,遍访演唱《格萨尔王传》的艺人,搜罗了大量的奇人奇事。在这个过程中,阿来还阅读了上百本有关藏地文化的图书,并熟读《圣经》《古兰经》等书籍。从《格萨尔王》素朴简洁的语言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些宗教典籍对阿来的影响。
古今双线叙述传奇史诗
作为一部至今仍被广泛传唱的宏大史诗,《格萨尔王传》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的故事文献共计120多部、100多万诗行、2000多万字。如果再加上异文本,就有好几百部。面对如此庞大的写作对象,阿来坦言,如何取舍对自己是个很大的挑战。阿来说自己在《格萨尔王》的创作中主要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讲故事的形式,除了固定下来的故事框架不变外,他力图在故事中加入自己对格萨尔王以及某些事件的理解,并在此基础上虚构出一些原著中不曾有的细节;二是对故事本身进行还原,格萨尔王的故事最初就是一个纯粹的民间传说,但到了后期越传越被意识形态化,与此同时宗教意识也被过分强化。在此次重述过程中,阿来试图将格萨尔王的故事还原为本来的面目。
在《格萨尔王》中阿来采用了两条线索交叉推进:一条线索以史诗《格萨尔王传》的故事为底本,侧重讲述格萨尔王一生降妖除魔、开拓疆土的丰功伟业;另一条线索围绕一位当代说唱艺人晋美的成长经历展开。阿来将他所接触的众多格萨尔说唱艺人的经历、性格和情感,浓缩到了小说中晋美身上。作为神授的格萨尔艺人,晋美具有梦中通神的本领,并在梦中与格萨尔王相会。对于这种双线结构,阿来解释说,由于《格萨尔王》故事量庞大,在重述中必然有所剪裁,如果让自己出面去剪裁,则会显得突兀。现在有了一个说唱艺人,让他出现在舞台之上,自由地进出剪裁则更自然。另一方面,小说既有过去的线索,也有今天的线索,一前一后,就让两条线索之间的藏族社会生活现实有了对比,也能让小说中的宏大叙事与细致的心理刻画水乳交融,既富有民族性格,同时也不乏时代精神。“小说创作是基于内心的某一种需要,也是映照今天的现实或处境。正如克罗齐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神话也是一种历史,当然也应该有当下的意义。”阿来说,写作之初他担心自己的《格萨尔王》会成为博物馆里的恐龙骨架,只有整个故事的框架,却不能展现真实的、鲜活的故事和人物。但写作完成后,阿来说,整个作品还是令人满意的。
敬畏英雄 感谢大地
讲述格萨尔王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不同版本的格萨尔王的性格有很大差异,而阿来则更多挖掘与突出格萨尔王作为人而不是作为神的一面。但阿来说,自己这样写并不是要把传统推倒重来:“今天的文化流行解构、颠覆,但我写这本书,不是这样的起意,我是要表达一种敬意。对于本民族历史的敬意,对于历史中那些英雄的敬意,对于创造这部史诗的那些一代又一代无名的民间说唱艺人的敬意,对于我们民族绵延千年的伟大的口传文学传统的敬意!”
听阿来谈创作,感觉他是一个从自己内心出发的人。谈起宗教,有着藏族身份的阿来说他不具体地信教了,但对前世今生的说法都能理解。“佛教经典中的很多思想我是认同的,但让去寺院参拜顶礼,我是不会的。我观察自然,大自然的一颦一笑,会告诉我很多东西,自然界的可能性、丰富性远远比我们想象的多。我的看法是,不要总是关注他们的宗教,仿佛藏族就只有佛教。那是表象的东西,要看他们生活在其中的大自然,多观察藏人的日常生活,从中你能得到更丰富的信息。”
在《格萨尔王》的封底有这样一句话:“一部让你读懂西藏人眼神的小说。”阿来说,“眼神”其实只是一个比喻,指的是不同族群间的了解与沟通。因为只有很好了解与沟通了,人们才能和谐相处。“我想我之所以把写作当成一个值得为之努力的工作,就是想打破所谓西藏的神秘感,让人们从更平实的生活和更严肃的历史入手来了解藏族人,而不是过于依赖如今流行的那些过于符号化的内容。真会有这样的效果吗?有时我对此也心存疑问。”
每写完一部作品,阿来总要重新游历一遍作为故事背景的那片大地。《尘埃落定》之后,阿来重新游历了当年嘉绒18个土司的故地。写完《空山》也是如此。就在不久前,阿来带着20多位媒体记者一同在西藏走了一趟,但他说,安排媒体一起过去只是出版社的想法,在商业时代,他也无法拒绝。这一点,同样让人感到阿来的低调、执着却不偏执。“这是我的还愿之旅。还愿是感谢大地,大地会给人以美学上的浸染。这次游历,也让我更深地发现这片土地上的美学韵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