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最令我感到震撼的地方,是陇东。
初到陇东,觉得它并没啥特异之处,除了偶见一些窑洞外,别的风貌跟河西走廊差不了太多。当我深入其中时,却被震撼了。想不到,在外来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平原”下面,竟然隐藏着“大山”的精魂和神韵。记得我是在夜里乘车进入塬底的,一路行来,并无特异地貌。但次日早晨,竟然发现栖身之所的周围,有了雄奇的大山。那山透出涌动的大力,充满沧桑和厚重,仿佛在孕育着蓄势待发的喷薄之势。
在我赞美那山时,文友却笑了。他说,那不是山,因为“山”的上面是平原。我不信,他便携我而上。攀援多时,才发现,那我原认为是山顶的所在,却广大无边,辽阔壮美。文友说,它便是董志塬。
但后来,我仍然将我在塬底看到的称为“山”。寻常的山,构成者,是累积的土石;而我在塬底看到的“山”,则是由于开掘的深度。前者,世人一目了然;而后者,以其开掘之深,遂有了大山的厚度,但同时,也易为那些无机缘深入其中者所忽略。
读牛庆国的诗时,我便产生了那种塬底望“山”之感。我真的被震撼了。如果将显而易见的突起作为高度的话,牛庆国则是以对生活的开掘之深作为高度。前者的标尺是海拔,后者的标尺是灵魂的厚度和感受生活的深度。只是后者易为俗眼所忽略,只有深入其中,才能见其高度。
咀嚼牛庆国的诗集时,我们仿佛不是在读一首诗,而是在聆听一种压抑的叹息、一声无奈的感慨、一种大爱无言的静穆、一颗拙朴至极讷然无语却总是在鲜活地迸跳的灵魂。你只要真正地靠近它,心头就会有一种久违的痛楚被勾起。如在《饮驴》一诗中,他写道:“走吧我的毛驴/咱家里没水/但不能把你渴死∥村外的那条小河/能苦死蛤蟆/可那毕竟是水呀∥蹚过这厚厚的黄土/你去喝一口吧/再苦也别吐出来∥生在这个苦字上/你就得忍着点/忍住这一个个十年九旱∥至于你仰天大吼/我不会怪你/我早都想这么吼一声了∥只是天上没水/再吼也无非是/吼出自己的眼泪∥好在满肚子的苦水/也长力气/喝完了我们还去种田。”
这样的诗,总能触动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莲子,都可能会长出莲花,但时代的污染包裹了它,为它造了一层硬壳。那莲子,便是悲悯之心。虽然它可能被深埋,但一遇到适宜的土壤、湿度和温度,遇到相宜的其他条件,那莲子仍然会迸出新蕾。读牛庆国的诗,我就有种坚硬的外壳被剥脱的感觉,从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震撼和颤栗。
时下,有人将牛庆国划入乡土诗人的行列,我却持保留意见,正如我们不能将画乡下常见的向日葵的凡高划入乡土画家的行列一样。牛诗选材于乡土,但其诗表达的心灵感受却是人类共有的。诗人的成就大小非关乎题材,而取决于心灵。牛庆国诗作的选材,也往往是些寻常的小事,但正是那小事,承载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