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有朋友前来，说最近拍卖市场清代皇家收藏，尤其是《石渠宝笈》著录的古代书画价格飞涨，获利可观。你是一个收藏家，何不也参与一下呢？

    我听罢微笑，说你停，对于皇家收藏我一向觉得庸俗可笑，说客气点这是收藏的一个误区，说得不客气一点，那是麻雀跟着蝙蝠飞，费眼又遭罪，瞎折腾!

    见朋友表情一脸错愕，于是我为他详细道来。

    人们所谓的皇家收藏，是以乾隆时期为主的宫廷艺术品，也包括了康熙、雍正和乾隆三朝的日常用品，以及皇帝御笔等物品。确实，有清一代，康、雍、乾三朝可谓盛世，帝国版图和实力世界第一。尤其是乾隆皇帝坐享康、雍基业，附庸风雅，把自己打扮成一位文武双全，诗词书画、鉴赏收藏无所不能的太平君主，在他一手领导下的“文化大业”，往往给人以海市蜃楼般的辉煌错觉。

    但实际上，清代皇帝由于其本身的文化自卑，对思想文化的控制异常严酷。尤其是这位乾隆皇帝，表面上他好像精通文艺，倡导风雅，其实只是他一人的自娱自乐，让真正的文艺家们靠边站了。他主持修《四库全书》，真实的目的不是保存中国传统的典籍和文化，而是假此机会搞思想大检查和大清洗。他本人亲自挂帅，审核严查并禁毁一切违禁图书，在长达19年的禁书过程中，共禁毁书籍3100多种，15万1千多部，销毁书板8万块以上，连戏曲剧本以及佛、道、回教的经书都不放过，因此给中国文化造成巨大的损失。又是这位乾隆皇帝，创纪录地大搞文字狱，清代80%的文字狱都是由他挑起的，文人士大夫说话稍有不慎，即遭杀身之祸，而且株连九族。

    因此，乾隆在收藏方面也同样专制和极权，总是有意或无意地抹杀真正的文艺，所有事情都以他个人的喜好说了算，臣下们只有奉承附和他的份。这种专制的皇家收藏其弊病可想而知：首先是刚愎自用，真假不分。例如他先收到元代黄公望的一卷《富春山居图》，以为是真的，大加赞赏，在画上长短诗文识跋达56则。后来当真的那卷进宫后，他碍于自己皇帝的面子，又矢口否认真品。其次是夸示炫耀，糟蹋艺术。乾隆为了显示自己的风雅，常常在收藏的书画作品上随意题跋，乱涂乱画，实际上他的诗文和书法都不高明。再加上他那几方俗称“五玺”的收藏章，触目突兀地盖在所有作品的主要位置，把好端端的一件艺术品弄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严重破坏对作品本身的审美。这一点上，有人说他是破坏文物的罪魁祸首并不过分。第三，好大喜功，滥用财力，制作了许多繁琐庸俗的新工艺品，虽然有些在工艺上登峰造极，但艺术品位繁缛琐碎，庸俗倒退。最后，因为乾隆皇帝的文化专制，所以由他自编自演的只是一场个人秀，臣工、文人、画匠们统统退居二线，被当做工具使唤，根本没有他们从事文艺创作的自由，最多只能做些歌功颂德的帮闲文章，创造性的文化贡献往往被扼制了。总之，通观乾隆皇帝的收藏活动，只会做表面文章，虚荣炫耀，买椟还珠。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乾隆在文化上做了许多不惜工本的炫耀工程，直接导致清王朝国库亏空，由强转衰。

    现在许多所谓的藏家，过分相信乾隆皇帝的艺术水准，甚至迷信他的鉴定眼光，高声叫嚷，乾隆皇帝比我们早二百多年，他对古画的鉴赏水平肯定比我们现代人要高得多。有些更是不加分析地热烈追捧《石渠宝笈》著录，或者有“乾隆御览之宝”等印记的字画，似乎只要拥有这几颗鲜红的皇家大印，自己就沾上了皇气，找到了贵族身份。至于作品的真假与否，艺术水准的高低与否都一概置诸脑后。这种“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或者说买符号买身份唯独不买艺术的恶俗收藏现象，同样反映了这些收藏者的文化自卑。

    至于古代书画的鉴定状况，由于各种原因，历来是乱象丛生，莫衷一是。赝品和造假的现象，历朝历代的造假活动层出不穷。比如明代时，画家文征明的作品上午卖出，摹本下午就在市场上出现。即使乾隆本人也常常拿出内府所藏古画，命宫廷画家仿作，弄得许多东西真假难辨。晚清民国，更是一个作伪的高峰，近年许多海外回流的字画瓷器，大多就是这个时期造来专门行销日本、美国等，除“苏州片”之外，还有专门仿作宫廷字画、御用瓷器的团队。典型的例子是几年前香港某拍卖公司卖出的一件珐琅彩小瓶，成交一亿多港币，其实就是一件民国仿品。今天，在博物馆中究竟有多少古画是张大千的仿作，专家们还不是搞得很清楚，不要说那些更早的高仿了。而且，解放以来，大多重要的古代书画作品，尘埃落定，基本均为海内外博物馆所藏，民间流散屈指可数，其收藏对象在质在量上都是非常狭窄可怜的。

    另外，上世纪80年代以来组织过一些鉴定小组，对全国古代书画收藏机构进行普查鉴定，也因各种原因，其实际成绩也是并不理想的。

    现在，大富贾们自以为有钱就可以摆平一切，买下文化，以为有钱就可以成为收藏家！这往往也是拍卖市场宣传的一个圈套。收藏固然需要钱，但更需要眼力和远见。有人说：“一个国家在不能输出价值观的时候，是不能被称为一个大国的。”同样，当一个收藏家不能输出收藏思想，不能拥有自己完整收藏理念的时候，是不能称为大收藏家的。他也许只能被称之为一个藏品保管员，因为即使他花了亿万资财，也还是一个睁眼瞎，是不配收藏家这个称号的。还有，千万要记住，收藏不能光想着赚钱，不能把赚钱放在第一位，否则只能算作倒爷。

    这些真该值得我们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