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路胡同那座小楼
http://www.cflac.org.cn    2009-08-11    作者:郑荣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东单协和医院斜对面,有条新开路胡同,路口有座二层小楼,我在那里工作过将近三年时间。那是中国文联出版社的第三个旧址,1985年至1988年曾在此创业并经营,那时的门牌号码是新开路77号。

    1983年,时任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的李庚同志,想借改革开放的潮流,把中国文联所属的各家出版社集中起来,成立一个大型出版社,名为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在中国文联领导班子内初步取得共识之后,公司便开始做前期准备,并于次年4月正式开始业务运作,地点在西单太仆寺的一所平房——也就是它第一个旧址。我于4月3日带着个人档案,从人民日报社来到这里报到。房子是租的,共有五六间屋,虽然是旧房,但创业之始,我等都心气颇高,无人在乎房子。

    问题出在几周之后。某天,我们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我们说:我们现在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新闻出版署已下了文件,不同意成立联合出版公司,并要求做好善后工作。我如闻炸雷,惊吓得不知所措。辞掉了好好的岗位,扔掉了好好的饭碗,落得现在这样的处境,心中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后来,好在阴转多云,经李庚的多方努力,事情有了转机,原来计划成立联合出版公司,退而改为成立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于是,我们为此而开始忙碌,分头组织各类书稿。

    一年多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我们迁到建国门泡子河的一家工厂内。这时,我们的业务开始步入正轨,图书也出了一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一个一年多之后,1985年我们又搬家了,社址就是新开路胡同77号。

    这是一座很旧的楼房,几乎可说是危楼,共有二层,人上楼梯,楼板叽叽嘎嘎响。我当时写小文章,署名曾用“魏楼殇”,就是取“危楼上”的谐音。调侃归调侃,不当家也是知道柴米贵的,租一栋房子谈何容易!二老板李湜同志等,为此也是费了大力气的。有这小楼就不错了!还有一点要提及,我们没有自己的食堂,中午都是自带饭菜。后来有取巧者发现,对面协和医院的职工食堂,管理不很严格,买饭票不要证件,于是大摇大摆,加入“职工队伍”买饭票,“蹭”完午饭很高兴。我有时没带饭,也曾效法前往,但毕竟有占小便宜之嫌,心里有点发虚,生怕被人喝斥“混进来的”。

    在艰难中,我们的事业还是前进着的,整个出版社呈平稳发展之势。这年,在李庚同志的决策下,我们又筹备并使《文艺学习》得以成功复刊。《文艺学习》是上世纪50年代初期的著名刊物,曾发行30多万份,在青年文学爱好者中有过很好的影响。韦君宜是主编,李庚是编委之一。李庚的想法,是想把它办成一本知识性的刊物,向青年传播各种文艺知识,提高他们的文化素质。

    李庚同志为此不遗余力,又是跑刊号,又是主持座谈会,广泛征求意见。有些具体事,例如联系作家、艺术家,组织文章等,就交给我做。1986年1月27日,我们以“我与《文艺学习》”为题,召开了第一个座谈会,原《文艺学习》的主编和部分编委、编辑,曾经为它撰稿的作家、艺术家等,共50余人应邀出席。他们对《文艺学习》的复刊,反馈都是很正面,都给予热情的支持。

    会后,我们组织第一期的文章。这一期的作者阵容颇为强大,封面题字吴作人,文章作者有夏衍、冰心、吴冠中、从维熙、李庚、韦君宜、池北偶、华君武、蒋孔阳、蓝翎、陈祖芬、刘心武、刘绍棠、江晓天、李希凡、柳萌、雷达、舒展、周明等。

    虽然,我们的办公地是座破旧的小楼,我们要办的也将是一本小刊物,但在我开始约稿之初,作家、艺术家的积极态度,却很让我振奋和鼓舞。我们选择的作者,大都是著名人物,我们只凭一个电话,或一封短信,而接到的回复都是满怀热情。我明显感到,他们为的是支持中国文联的事业,是冲中国文联的牌子而来的。

    3月初,我写信给冰心老人,请她为本刊的开篇专栏“我喜欢的话”写几句话。几天之后,时年86岁高龄的她,给我寄来一封回函,信封上写着“东单新开路胡同77号”和我的名字,一页信纸上写着:

    我喜欢的话:澹泊以明志 宁静以致远 知足知不足 有为有弗为 海阔天空气象 风光月霁襟怀

                                    冰心 三,十

    几句话高度凝练,既说明了她的个性,也反映了她的品格和境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如获至宝!

    华君武和池北偶(即当时《人民日报》总编辑谭文瑞),是多年的诗画搭档,在全国很有影响。我先约池北偶作了一首讽刺诗,题为《文坛公害》,又去请华君武作画。我用电话约稿,他很爽快答应,几天之后,我们小楼收发室,也收到他寄给我的一幅画。漫画的画面,是两个人互翘大拇指,互闻脚丫子,横题是“闻臭脚举世无双”。到底是老搭档,诗画配合得相当贴切!华君武还给我写了一封短信,嘱咐我把池北偶诗放在前面,他的画放在后面。几句简单的交待,也显示出一种风格。

    组稿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小楼里也忙碌地编辑着创牌子的第一期。为这第一期,著名漫画家丁聪,更为我们出了大力气。他应邀出席了我们的座谈会,并为发言的各位名家,每人画了张人头像,栩栩如生,神形酷似,为本刊增色不少。

    在贯彻李庚的办刊思想方面,我们也是不遗余力的,所设栏目,所约作者,所刊文章,自认基本合辙。第一期发行前,我们也做了市场操作,请电视台、各报刊记者助阵,上电视、发消息,也是颇为热闹。虽然发行量不如所想,我们还是踌躇满志,指望它有个好前景。

    一年后,出版公司搬到农展馆南里的中国文联大楼里,随后我也调回人民日报社。后来刊物的面貌几经改变,如今变得怎么样,我已不甚了了。但让我常常回想的,是在小楼的那些日子。尤其想到李庚同志的执着精神,他年在古稀,依然要做成一项事业,坚持把出版社办成,让刊物复刊。他最初的构想如何评价另当别论,而在实际操作中,他的助手如我等的思维缺乏前瞻性也需总结和检讨。时代毕竟不同了,许多媒体举办文艺知识培训班,单纯传播知识的刊物遍地皆是,不再像50年代那样独此一家。一如许多恢复旧牌的刊物,也都风光不再,艰难都是可想而之。

    日前,我因事路经新开路胡同,只见那小楼已完全变样。它的西邻成了名叫“李先生”的餐馆,专卖加州牛肉面,我问服务员生意如何?答曰“还不错!”

    我很感慨:如今物质胜于精神啊!物质食粮的生意比精神食粮的生意好做。我们当年的“老板”也姓李,但此“李先生”彼“李先生”,走的不是一股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