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老有“佛心”
http://www.cflac.org.cn    2009-07-28    作者:丁宁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又是中国文联成立60周年。60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有一大批我有幸相熟的文艺大家油然来到我的心底,上世纪中叶始创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那真是一片璀璨的文艺星空,郭沫若、茅盾、周扬、田汉、丁玲、夏衍、阳翰笙、陈白尘……他们在中国文艺史上留下了闪光的足迹,是我们岁月不蚀的记忆,其中阳翰笙老前辈至今我还常常记起。

    阳翰笙1993年6月7日去世。头一年冬,我和佟韦同志一起去北京医院看望他,老人身体很弱,但头脑思维很清晰。我端去一盆盛开的水仙,翰老很喜欢,说水仙有风骨,当百花凋谢,它却迎着严寒绽放,冰清玉洁,散发着清香。我们怕他劳神,不敢多坐,但谁知这竟是最后一面!

    我和翰老有幸相熟,是“文革”以后我负责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工作时,翰老时任文联常务副主席,开始,是请教工作上的事,后来无事也登门拜望。翰老慈祥的面容、温和的语言,每每忆起总是深深地感动我。

    上世纪50年代初,时任中国作家协会秘书长的陈白尘同志曾说,在文艺界老人中,他最敬服阳翰老,因为翰老“有佛心”,最是仁慈。有一次,我对翰老说起陈白尘这话,翰老笑道:“共产党员对劳动人民都应具有仁慈之心,至于‘佛心’,是佛学名词,佛学是具有深刻哲理的。”翰老说,他的母亲信佛,他幼时对佛是崇敬的,也觉得很神秘。和翰老接触渐多,愈益感觉他的仁慈之心。

    记不清哪一次谈话,翰老提到一篇文章,谈共产党人应做到“三宽”,即宽厚、宽容、宽松。翰老说,心地宽厚的人不会整人、害人;能宽容,便能保持头脑冷静,不会动辄剑拔弩张;宽松,即倡导自由活泼的政治空气,政治上宽松,便可出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

    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期间,我和同事们突击编出一本《六十年文艺大事记》,同时计划征集“左联”时代作家与作品的资料(后因故中断)。初时,我去拜访翰老,老人很感兴趣,给我介绍了不少情况,他感叹说,当年创建“左联”12人,如今健在的只有夏公(夏衍)和他了。记得谈正题之前,我曾笑问:“人们说,在那一代头面人物中,有两位美男子,便是翰老和周扬同志。”翰老笑了,说论其美,不能只看表相,更要看精神、气质,郭老(郭沫若)和夏公应是典型的美男子。郭老倜傥、潇洒,是时代的大诗人,具有强烈的革命激情美。并且他举例:“八一”南昌起义时,郭老对蒋介石的背叛痛恨至极,偕同翰老、李一氓等几人,紧急奔赴南昌,交通不便,路途艰难。从九江出发,找不到渡船,郭老竟要脱衣跳下江去,游到彼岸,后来找到一辆铁路手摇车,几人轮流“把舵”,手上磨起血泡,奋战整整一夜。郭老一身浩然之气,在他的鼓舞下,同志们刀山火海也敢闯。到了南昌,周恩来同志十分高兴,当即分配大家参加起义的战斗。翰老又谈到抗战期间,郭老任政治部第三厅厅长时,蒋介石曾亲下手谕,命令第三厅全体同志一律加入国民党,郭老严词驳斥:“不参加国民党一样抗日。”为抵制蒋介石的反动伎俩,郭老提出辞职,三厅的全体同志也一起表示辞职,蒋介石无可奈何!翰老说:“郭老是我的革命启蒙老师啊!”早在1926年在广州农民讲习所,他就聆听郭老的讲话,至今铭记在心。我说,早年,我曾听过郭老朗诵《地球,我的母亲!》,真是激情澎湃,有着浓浓的诗情美。我还听过郭老富有感染力的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江苏锡剧团曾在王府大街64号文联礼堂演出关汉卿的《救风尘》,忘记演到一个什么情节,忽然听到郭老朗朗笑声,极有感染力,以致感染前几排的观众都笑。翰老说,这就是郭老性格的魅力。他说,当年,康生阴谋挑起大批他编剧的电影《北国江南》,那年春节,他家门可罗雀,朋友们迫于形势,不得不划清界限,郭老却和夫人于立群,一早就来拜年。翰老感叹道,郭老大他10岁,原该他去向郭老拜年。和郭老风雨同舟50年,革命的友情深似海啊!

    谈到夏公,那次翰老说,夏公年轻时,英俊、帅气,精力最是充沛,古稀老人仍保持着青春活力,作风严谨,记性特好,国家每年工农业增长上许多枯燥数字,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一次,谈起“左联”时代几位老人,夏公还记得他们出生的年月日。

    夏公在创作方面是多面手,早年写了不少好剧本,如《上海屋檐下》《法西斯细菌》等。把茅盾的《春蚕》《林家铺子》、鲁迅的《祝福》改成电影,还有《革命家庭》,没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和生活底子是改不好的。夏公又是翻译家、评论家和杂文家,事业上的勤奋是罕见的。

    翰老谈到田汉,也赞赏不已,说田汉是一代“文艺天才”。上世纪20年代之初,他还不是共产主义者,即追求进步,创作不少优秀剧本,如《名优之死》;30年代进入创作的高潮,《渔光曲》《扬子江的暴风雨》《风云儿女》等,影响了一个大时代。田汉是革命戏剧电影的先行者。全国解放以后,创作的戏剧、电影《关汉卿》《文成公主》《白蛇传》《谢瑶环》等,成为不朽之作。

    记不清怎样谈起女作家白薇。我和白薇老人做过邻居,楼上楼下,也常交谈几句,觉得她性格古怪。翰老说,“她可是令人尊敬的女性啊!”她一生道路坎坷,青年时代,为反对封建家庭包办婚姻,只身去了日本,在异国住了9年,后来放弃公费研究生学习机会,满腔热忱回到祖国,奔赴革命军总司令部,投身革命事业。20年代初就开始文学创作,写了大量作品,都是歌颂革命的。她对鲁迅非常敬仰,早期反映大革命题材的作品,如多幕剧《打出幽灵塔》《炸弹与征鸟》等等,都发表在鲁迅主编的杂志上,鲁迅对她很器重。那时寥寥无几的女作家中,她亦是佼佼者。直到晚年还坚持深入到艰苦的生活中,到北大荒,到新疆,但在创作上已力不从心,她感到苦闷,生活上孤独……“唉!”翰老深深叹了一口气。

    记得1987年,翰老曾去我的家乡烟台疗养,回来精神很好,对我说,烟台很美,大海蔚蓝,山也灵秀,生活在那里的人都富有灵气,冰心在那里度过童年,满身都是灵气。老人笑道,他要争取再去,多吸点灵气。我说,翰老再去,我一定奉陪。料想不到,那竟是个伤心的永远不能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