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来德是当代优秀的书法家。他以书法入画法,从独特的角度进入山水画领域,创造了宏阔新异的境界,如他的书法一样,山水亦是自出机杼的独家面目。但仔细看去,中国传统艺术的全部辩证规律都在其中。来德对传统艺术的解读很个人化,他从传统中汲取菁华,变通前人语言,在大黑大白的起伏中不失精微的情感表露。这与他的书法一脉相承,都是极具个人色彩的“曾家样”。
中国画讲意气,强调“得意忘形”,以“气韵生动”为审美法则。事实上画之气韵就是画家人格、思想、才情的表现。郭若虚说:“凡画,气韵本乎游心,神采生于用笔。”
来德笔底有种天然的浩荡之气,他出笔甚快。“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遍九州。我书臆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借用苏轼这几句诗可以形象地说明来德书画创作的态度和过程。他的创作,有“兴来”的冲动,有“倏忽”的敏捷,有个人情绪的自然流露——“臆造”、“无法”。没有事先谋定的格式,也没有刻意标新的念头,完全根据个人意识的需要自由挥洒,如出岫的行云,亦如顺势而下的流水。“臆造无法”,毫无娇饰之态而达到真情的自然抒泄。
来德在笔墨上表现出一种阳刚气度、大书大写的民族精神。这种绘画形式很现代,具足形式感,而这一点前人并不强调,这大约是时代使然。一个心胸博大的人,画不可能气短。亦不会精工雕琢,“笔所未到气已吞”是来德的惯常状态,在中国绘画史上,这是一种带有传承的格局,往往是才情禀赋均高者的作为。这种审美创造的随意性与禅宗思维过程的“无往”、“无缚”,有一种内在的对应关系,不粘滞于外物,不拘泥于定法。“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来德表现出的是一颗天马行空的自由之心。
来德的焦墨山水有形而上的玄涩感,又有形而下的沉郁美;追求的是“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境界,是继承传统精神之后的一种探索。
他的山水画“淡墨每次于浓墨”(清·龚贤语),求大气魄,找大气象,淡墨在浓墨之下。作品以大块黑白关系组合,表现一种钝厚的张力,突出自然山水的气象,追求一种“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的自由状态,求取心象的一种宽厚博大的静态美。宗炳认为:道映十物,需要贤者静气、净心去体味。山水之形象中蕴含着道、体现着道。来德作画,先屏心静气,如写大草,用笔皴擦捩转,随意生发,浑厚而浓郁。正是这种别开生面的笔法,产生了另外一种朴浑厚重的韵致。笔墨生气韵,气韵驱笔墨,以笔墨运气而得势,所谓的精彩就是由笔墨所生发出来的“气韵生动”的艺术效果。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是说天下万物都遵循着自然之理。艺术创作讲的最高原则是道法自然,中国画之根本亦即在此,“师造化、得心源”是求道和悟道的过程。来德以其朴茂的笔墨、无限的意趣,达到艺术表现的自由。山川是神圣的,自然是永恒的。大音稀声、一默如雷等词语都在说静的“空”、静的“纳万境”与“无尽藏”。来德懂得这些禅的至境。山水作品里不必留有人迹,甚至罕见草木,但亦可神游,他经营出了静穆空寂的宇宙至境,这是东方古典哲学下的山水艺术的至境。
中国山水画美学要求山水画要表现宇宙之生机,天地之造化,并把这一原则作为终极追求。唐代朱景玄说:“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中国画自明末清初起,曾一度沉迷于“仿”、“拟”的笔墨至上的游戏之中,虽然继承了文人画的雅玩趣味,但所体现出的人文思想与人文关怀逐渐淡化,这是我们今天弘扬笔墨文化时必须警惕的问题。
我是个笔墨论者,但我不认为前人的笔墨程式一成不变,技术绝不能成为僵死的教条。更何况,笔墨绝不仅仅是技术,笔墨更是一种与“道”相通的艺术,也由于这种派生于中国古典哲学的艺术现象有着某种文化属性,所以,我称之为笔墨文化。这是个宏大的领域,各种探索都有向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只要它符合笔墨的辩证规律。符合“法 — 理 — 道”的逻辑延伸,它的未来是没有穷尽的。
所以,我认为,来德山水画的探索,是传统的延续。更是对于沉迷表现自我内心情趣的笔墨游戏的一种反叛,是传统笔墨向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因此,我欣赏来德的山水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