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文代会是在1979年召开的,也是父亲赵丹生前参加的最后一次文代会。
记得新中国成立前夕,父亲作为电影界代表,参加了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在那次会上,父亲还代表电影界上台讲了话。这个镜头是在1980年他去世后,为纪念他,由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高仲明导演的纪录片《他还活着》中看到的。讲台上的父亲是那样的慷慨激昂,双眼炯炯有神,充满着对新中国文艺事业的希望与信心。后来,他果然在银幕上塑造了一个个生动的形象:《李时珍》《海魂》《聂耳》《林则徐》《烈火中永生》等等,至今还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他真不愧是中国文艺工作者的一名杰出代表。
第二次文代会他是代表,第三次文代会他仍是代表。1960年,我有生第一次当上代表,与父亲共同参加了第三次文代会。1963年,我刚从日本访问演出归来,国内正掀起大搞现代戏的高潮,父亲正在筹拍电影《鲁迅传》,由于上海市委提出“大搞建国后的十三年”号召,父亲要拍的《鲁迅传》几起几落后,终于不得不下马。文代会后,我们父女双双投入现代戏:我与同行们一起下生活,积极创作演出大型舞剧《八女颂》(即《八女投江》);父亲下福建林区后拍了现代题材电影《青山恋》,直至他一生拍的最后一部电影《烈火中永生》……
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召开了,中国文艺界终于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劫后重生的父亲再次当上文代会代表,我也十分荣幸地当上了代表,父女双双再次相聚在这次特别有历史意义的文代会上。父女俩在会上见到许多劫后重生的老知己、世交,看到前辈们个个精神百倍,并没被“四人帮”压倒,一个个顽强地活了过来。我看到了舞蹈界的老前辈吴晓邦、戴爱莲依然硬朗,我也看到了诸位大画家刘海粟、常书鸿、华君武、黄永玉、丁聪等等。他们有的是我父亲的老校长、老师、老友,有的是新交的画友,还有其他多方面的艺术大师和知名人士。父亲高兴地把我带到电影界白杨、张瑞芳、秦怡、于蓝等阿姨的面前,一一问候,亲人般拥抱。
父亲又禁不住开玩笑,说:“还是我女儿行啊!一直说我要去美国领《林则徐》的奥斯卡特别奖,这下可好,老子没去成,女儿倒是参加中国艺术团,代表国家第一次去美国访问演出了。唉!老子不能不甘拜下风!”说得大家哄堂大笑,父亲又习惯地掏出手绢擦拭他笑出的眼泪。
想知道我父亲炯炯眼神的出处吗?40年代,父亲被反动军阀盛世才送进新疆监狱近三年,险遭枪毙,幸亏由周恩来、阳翰笙设法营救出狱。由于牢中常年光线阴暗,出狱后,一见阳光或受风,眼中常常含泪。十年浩劫,父亲又遭“四人帮”迫害,冤狱三年零三个月,昏天黑地,更是炼就一双“火眼金睛”。父亲常开玩笑:“这一来坏事变好事,拍戏上镜头,眼睛更有神了,水汪汪、闪闪发光!”
第四次文代会使大家最振奋的是,亲耳聆听了邓小平同志关于文艺迎来第二个春天的重要讲话。讲话如同号角,鼓舞着中国广大文艺工作者,为夺回十年失去的艺术青春,为迎接即将来临的第二个百花盛开的春天,加倍地奉献!奋斗!
女儿比父亲的命运好。第四次文代会后,我马上参加了舞剧《宝莲灯》的复排,随后又带此剧参加香港第九届艺术节的演出。1979年复排《梁祝》《西班牙舞》《长绸舞》,随中国歌剧舞剧院小分队在全国巡回演出(包括慰问广西前线),共290场。1980年又新创主演了大型舞剧《剑》,随后由上影厂拍成电影,相继又举办了两台赵青舞蹈作品晚会……可父亲,由于各种原因,再也没拍成一部电影,三年后的1980年10月10日,他带着他的银色的梦:《周恩来》《鲁迅传》《李白与杜甫》《闻一多》《齐白石》……遗憾地早早离开了我们。但这三年,他为了迎接文艺的第二个春天,全身心地迸发出炽烈的爱,顽强拼搏,执着追求,直至生命终止。不能拍戏,就拿起画笔,蘸上墨和各种色彩,在宣纸上画了二百余幅画,画出了他对祖国和人民的一片深爱,画出了他十几年的艺术才智。他对上海、北京两地戏剧学院的学生们讲述他几十年艺术创作的成功与失败,将他毕生用热血创造出来的“赵氏表演体系”传给了下一代。他又废寝忘食地书写了两本著作《地狱之门》和《银幕形象创造》,把对人生和表演的总结献给了后人。为了拍戏,他四处求领导,求同行编剧本,终于在1979年年底和日本朋友签署了合拍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合同,他终于盼到再上银幕了。但,这一切都已经晚了,病魔早已在扼杀他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念念不忘他心中的文艺春天,他向人们道出了他一生的感悟,一个艺术家的真谛:人活着或者是死了,都不要给别人增添忧愁;艺术家在任何时候,都要给人以真、以美、以幸福……
这宝贵的精神遗产,将激励我们后人为祖国的文化艺术事业的大发展大繁荣而奋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