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风千万枝——读《马少波文集》所想
http://www.cflac.org.cn    2009-02-24    作者:丁宁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近日,《马少波文集》出版,一共十二卷,约四百万字,装帧精美。忽然想起白居易的名句:“一树春风千万枝”,多姿多彩,蔚然大观。这是一位杰出的戏剧家、文学家、理论家、年届九旬的老人、七十余年丹心热血铸成的累累硕果。

    战火中的青年才子

    马少波同志是我们家乡胶东半岛颇负文名的才子,是我的老领导,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在硝烟战火中相识相熟。早在1939年的隆冬,我小小年纪便读过他的华章。那时,我跟随大队人马,长途跋涉,穿过敌人重重封锁,奔向抗大鲁南一分校学习。队伍中有一位姓韩的女同学,口袋里装着一个小小的手抄诗本,抄了不少名家之作,其中便有马少波的一首小诗《爱的,请你撒开手》,我很喜爱。一路之上,风雪弥漫,枪声不断,我和小韩时时紧靠一起小声背诵:

    爱的,请你撒开手,你晓得这是啥时候。

    看,昨日后院进贼寇,今天前堂扼咽喉。

    多少大娘在呼救!多少父老尸不收!

    多少姐妹蒙尘垢!多少兄弟断了头!

    秋海棠叶传代久,片片撕裂逐水流。

    怎肯低眉田园守?男儿不堪亡国羞!

    听:门外同伴催我走,干粮带好不须愁。

    爱的,请你撒开手,你晓得这是啥时候!

    这首诗给我们在艰难的征途很大鼓舞,激励了我们前进的勇气。到了“抗大”,女生队的同学们,传抄吟诵,把诗中的“男儿”改为“女儿”。

    我和少波同志晤面,是1943年我在“胶东公学”做指导员的时候。那时,抗日战争仍处于极其艰苦的阶段。头一年,1942年冬,日寇对胶东进行灭绝人性的拉网扫荡,胶东公学就有数十名师生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在胶东公学就读的我爱人江波,他的胞弟和八叔,同一天被日本鬼子杀死在马石山上。学校的师生,同仇敌忾,抗战的激情高昂。1943年的“五四”青年节,学校驻扎乳山县南端蓝蓝的大海之滨,举办盛大的体育、讲演、戏剧歌舞活动,半岛上一批享有盛名的人物,应邀而来。其中便有著名学者、作家罗竹风和时任胶东文协会长的马少波。少波英俊潇洒,温文尔雅,时年只有24岁,却已是我辈仰视的师长。记得他来学校给高年级同学讲授“文学概论”,教师们反映,有学问,有文采。节日活动中,少波又作了一次极其轰动的讲演,全校师生千余人,无一人缺席。记得讲的是目前形势,文学和抗战。这堂大课,大大激发了我们对抗战胜利的信心,许多同学对文学发生了兴趣,对文学在抗战中的地位与作用,也有了认识。

    少波一行人,除授课辅导戏剧表演等活动外,还指导阅读学生的文学写作,离开时,还带走同学们部分优秀习作。江波的散文《弟弟的周年祭》、《秀姐》,不久分别发表在少波主编的《胶东画刊》和《胶东青年》上。随后,我的一篇散文《模范的成长》(后改为《小老师》),发表在少波主编的《胶东大众》。

    马少波是当时青年的精神偶像。报刊凡有他的文章,即争抢阅读,我在“胶公”期间,已读过他不少散文。1943年《胶东大众》发表了他的散文《十勇士》,反响十分强烈。这篇文章,文字朴素,真实生动,描述马石山惨案中,十位八路军战士,为解救被日寇围困的数千老百姓而壮烈牺牲的事迹。“胶公”杰出的语文老师石屏先生,将此文拿到课堂朗读,神色黯然读不下去,又叫一位女同学接着读,她哽咽失声也读不下去……还有一篇题为《祭月》的散文,揭露敌人的凶残,歌颂英雄和坚强的人民,读者无不为之震撼。《樱花日记》,更是脍炙人口的名篇,描述一个日本鬼子杀人狂,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复杂内心,是别具一格之作。

    年轻的少波,以锋利之笔为武器,成为革命文化战线一名斗士。独具的天赋是不可否认的,但自小生活经历的文化背景,对其身心的陶冶和健康成长,也必然有其影响。少波青少年时代,受齐鲁文化熏陶,故乡莱州府(掖县),具有悠久的历史,大自然风光灵秀优美,清幽绝俗,著名的文峰山,摩崖石刻,北魏石碑,古称“郡之甲胜”,可谓人杰地灵。

    少波生在一个正气凛然、富有文化艺术气氛的家庭,父亲马侠村“好任侠,重信守,急功好义,崇气节,娴于诗文,尤擅书画”(少波《自叙》),后在东北参加抗日同盟军,出任过骑兵师长。1938年在八路军山东纵队任职,遭遇日伪军被捕,英勇就义,被追认烈士。其母也因之受株连,被敌人囚禁,坚贞不屈。这一切,都是促使年少的少波早熟的因素。

    少波自“九一八”事变爆发,即参加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爱国学生运动,1937年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8年春,抗日的烽火,已在半岛熊熊燃烧,19岁的少波满怀国难家仇和深重的忧患意识,“携笔从戎”,六年漫长的军旅生涯,出生入死,“亲临战阵,火线入党”(摘自《自叙》),成为军中不可多得的能文能武的秀才。在紧张的军旅生活中,他坚持一手持枪,一手执笔,未曾中断文学创作。自道:“所写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200余篇。这些作品,大多是白天战斗,趁夜间行军途中,在马背上构思成文。”少波的夫人李慧中同志为老伴七十寿辰填词《画堂春》有句:“弱冠报国意轩昂,琴心胆剑戎装。行军月下惜韶光,倚马谱华章……”很真切。

    我和少波同志是有缘的。1946年春,在莱阳小城,我正准备奔赴遥远的白山黑水,在夕阳辉映的小巷,忽见正在散步的少波,他建议我到胶东文协工作,并且很快得到党委组织部门的批准。从此,我踏上文学之路,也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我从事文艺刊物的编辑工作,在少波领导下,度过了严酷的解放战争年月,直到新中国的诞生。

    胶东文协是个庞大机构,拥有话剧、京剧两大剧团,还有期刊编辑部,加上行政科室,也有数百人,是知识分子、文艺专家集中的地方。作为会长的马少波,把这个群体领导得有声有色,既精通业务,又具有很高的行政领导和组织工作才能。他性格豁达宽厚,作风严谨稳重,有的同志便是因他的名气投奔文协,如知识渊博做过李公朴秘书的黄雨秋,致函少波:“如今正是回到我战斗的文化工作岗位的时候。保卫胶东也是我的责任,我要求参加直接战斗的行列,做一名文化战士……”

    偌大的协会,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我所在的刊物编辑部,有的来自延安,有的来自大后方;外省、本地、城市、乡村,洋包子,土包子,不同经历,不同性格,却能凝聚一起,为同一个目标战斗。

    少波一向爱惜人才,重视对人才的培养,文协前后出了不少有出息的人物,有舞台、银幕上的表演艺术家,有作家、音乐家……

    少波亦是杰出的编辑家,13岁读中学时,即创办并主编文学半月刊《天外》;胶东文协时代,先后创办了多种刊物:《海涛》、《文化防线》、《胶东画报》、《胶东戏剧》、《胶东青年》、《胶东大众》、《胶东文艺》,少波均为发起人之一,也多由他担任主编。1949年,第一次全国文代会召开之际,即创办了《文艺报》,最早冯雪峰作主编时,少波便是编委之一。一直到他步入暮年,已是古稀、耄耋之人,还承担工程浩大的《中国京剧史》主编、《中国百科全书·戏曲卷》编委、《中国京剧百科全书》编委会主任、《中国解放区文艺大辞典》顾问等工作。

    战争年代编刊物,何其艰难,作为主编,必须具有魄力,付出巨大辛劳。烽火连天,经费难,纸张难,邮路难,印刷尤难。稿子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少波便亲自动手,日夜伏案;深夜,农家的一盏小油灯,常通宵不熄,薄薄的窗纸,总是透出一抹朦胧的褐色之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文论、诗歌,甚至鼓词、快板,各种文体,不拘一格,以救燃眉之急。少波的笔名也多,我能记起的有:苏杨、司马文、华天、红石等等。

    刊物的宗旨很明确,适应时代要求,及时反映火热斗争的现实。1946年,少波发在《胶东大众》上的一篇文章,号召文艺工作者“发挥文艺的战斗传统,勇敢地参加实际斗争,从深入斗争生活中,体验、培养与建立革命文艺,这种文艺才是人民所需要的,喜闻乐见的,也才真正有时代的价值”。那时刊物发表的文章,都短小精悍,少者几百字,多者千把字。虽说是期刊,也不叫读者期待,坚持按时出。印刷厂隐蔽在荒僻的山沟,并且时时移动,编辑携稿下厂,吃尽苦头。有一次,老编辑鲁特同志,暮色苍茫中,跌入荆棘丛生的深沟,幸被路人救出。1946年,国民党反动派军队重点进攻山东,战火很快漫燃胶东。山东分局为减少牺牲,号召手无寸铁的文化、教育、新闻界人士,远离战火。1947年秋,华东地区一批批文人学士,路经胶东,然后跨海北上。胶东文协将如何?早年我曾写过一篇记述少波同志的散文《难忘四十年代》,其中写道,在那严峻时刻,同志们纷纷提出,“坚守岗位,继续战斗”,“少波大将风度,从容作出决定,为适应新形势,把《胶东大众》改为《胶江文艺》。敌人近在咫尺,在隆隆的炮声中,新的刊物诞生了”。创刊号一出,编辑亲自分送。开拔胶东不久的华野9纵27军军长、文武双全的聂凤智将军致函少波:“人民正在进行着最紧张的对敌斗争,有许多工作需要推动鼓舞,有无数英雄需要歌颂勉励,而《胶东文艺》就光荣地担负起了这伟大的使命……它是很好的文艺战斗武器,因为它在文艺阵地上,反映事物最迅速、真实、生动,最容易被群众接受。我纵全体指战员都得到它很大的益处和帮助……”正是这具有素养的军队,解放大上海,露宿街头,秋毫无犯,赢得中外舆论的赞美和广大人民的敬仰。文协刊物也为广大爱好文学的青年,提供了习作园地,后来不少成名者,当是那时打下的基础。

    我很庆幸,至今还保存了一部《胶东文艺》合订本,漫漫六十余年,弥足珍贵。每每翻开,便有一股强烈的战争时代气息扑面而来。引我无限回忆,感慨万千!

    致力于戏剧创作与革新

    少波同志在文化艺术事业上,最为辉煌、最是令人叹服的,是戏剧的创作与革新,尤其是在京剧方面,付出毕生心血。作为成名的文学家,如何与京剧结缘、如何执著这门艺术,不是很多人可以理解的。

    上世纪40年代中期,我在解放不久的威海市担任文艺俱乐部主任。号称美丽且有文化的小城,戏剧生活却十分冷落。我们有个从国民党部队中解放出来的京剧团,只能演些“陈芝麻烂谷子”,逢有节日或纪念活动,搞不出个像样的节目,叫人发愁。不少人议论,胶东文协的胜利剧团,从1944年10月,就在区党委驻地莱阳附近上演一出新的大戏(家乡人称京剧为大戏),叫作《闯王进京》,轰动极了,剧本作者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少波。一位市委领导人在干部大会上作报告,说他去年冬天看了这出戏,看戏的晚上,正下大雪,党政军民排着队,从几十里路以外赶来,广场上(那时演戏都在露天广场搭戏台),人群摩肩接踵,针插不进。全剧36场,分两个晚上演出,天寒地冻,看戏人即是冻掉耳朵也不会知觉。这位领导人是懂戏的,他说看这样的好戏,还是第一次,剧中的李自成、红娘子、刘宗敏等人物,已不觉是剧中人;李自成进京以后,昏昏然、纷纷然,短短时间失去民心,一败涂地。报告人大声叹息:“历史教训,不可忘记啊!”这时,台下有人递纸条,有人叫喊:“我们也请来胜利剧团嘛!”报告人笑道:“这就要看文协领导人马少波情愿不情愿了。”之后,我们到新华书店买了不少新印的剧本,发给大家阅读,京剧团也试着排练。一时间,“洛阳纸贵”,新华书店印出的《闯王进京》供不应求,半岛上无人不谈“李闯王”。

    《闯王进京》的创作演出,正是抗日战争接近胜利,党内开展整风运动之时,党中央号召大家在胜利的形势下,戒骄戒躁、谦虚谨慎。发给的整风学习文件中,便有郭沫若的史论《甲申三百年祭》,少波亲自为同志们讲解。他此时创作《闯王进京》,正是一个共产党员党性的驱使,时代的使命感。为这出大戏的演出,少波呕心沥血,京剧团的演员不够,尤其缺少女演员,便从话剧团挑选外行进行突击培训,这些同志当年都是十六七岁的妙龄,如今已是古稀耄耋之人,她(他)们写的回忆文章,生动地描述,在排练之前,少波如何在行军途中为大家讲形势,讲演出这个历史剧的现实意义,协助教戏的“老师”教唱、念、做、打,还亲自为演员画脸谱。一位根本不懂“西皮二簧”的话剧女演员,饰演难度比较大的陈圆圆,一经训练,登上台,便进入角色,一段南梆子唱得十分动人。

    这个戏在胶东演出六十多场,胶东区党委的领导人认为,“《闯王进京》是胶东抗日大反攻前帮助广大干部战士做好思想准备的教材。”

    少波着手搞京戏的时间,早在1943年,那时他就编写演出了《打渔杀家》、《木兰从军》。这几部经过改造、风格新颖的大戏,给浴血抗战中的广大军民,带来了欢乐与鼓舞。这在现代京剧史上是具有开创意义的。胶东老百姓的文化生活,原是比较活跃,京戏很普及。有人统计,各地村镇的农村剧团,有5000多个,行头齐备,村村有演员,每逢过大年,必搭台演大戏,从大年初一演到正月十五。战争爆发,不少剧团的装备行头毁于兵燹,群众的文化娱乐沉寂了,却又在专业剧团特别是革新京戏带动下,群众剧团又重整旗鼓,有的还能演《闯王进京》和《白毛女》。

    继《闯王进京》之后,少波又于1946年写出《太平天国》、1948年写出《关羽之死》。一系列剧作,均本着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既突出作品的思想意义,又着重艺术的表现力。历来爱京剧的胶东群众,是有观赏水平的,对少波新编的大戏,有口皆碑。胶东的青妇小队在战争年代是很有名气的,男儿们上了前线,她们承担后方的生产和保卫,在激烈的炮火中,也能推着小车去支前,她们看了《木兰从军》,便给自己的小队起名“花木兰”,不少女青年看了《木兰从军》,毅然离家参了军。

    风雪之夜的演出,党政军的主要领导干部——区党委书记林浩、司令员许世友,都端端正正坐在剧场,看得津津有味。《关羽之死》首次上演,我拉着黄雨秋坐在台前,这位大知识分子,一向不喜欢京戏,尤其反对少波对这门艺术的热心,认为少波浪费才华。当舞台响起震耳的锣鼓声,雨秋抱怨“受不了”,只是碍于情面不好逃走。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安静了,当演到关羽兵败麦城、大势已去,酒祭青龙刀,抒发无限悔恨之情时,我忽然听到身旁有唏嘘之声,原来雨秋在流眼泪!记得散场之后,我问他为什么伤心?他道,惋惜关羽的悲惨下场,他没有想到京戏有如此大的感染力,自小读“三国”,很是佩服关云长,少波写出了他的个性,写出了他惨败的致命点。艺术的魅力深深感动了雨秋,一出戏改变了他对京戏的观点。从此,他爱上了京剧;全国解放以后,竟也跟随少波进了中国戏曲研究院。可惜,他早已作古,否则,也当是有成就的戏曲研究专家了。

    解放战争激烈之时,少波也曾亲自率团赴前线,为各路野战大军和百万支前民工巡回演出。胜利剧团演出的《打渔杀家》、《木兰从军》和《关羽之死》,大受欢迎。

    从战争年代,到1994年的和平年代,已相距半个世纪,《闯王进京》这部在特定历史年代产生的作品,又被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再度搬上舞台,并且引出纷纷好评,这是令人深思的。它道出了一个真理:一部成功之作,其生命力是不会衰竭的,当年创作与演出,是时代的召唤,反映了广大群众对艺术的渴望;而今演出,也是时代的需要,因为和平时期,更需“警钟长鸣”,也正是《闯王进京》本身的艺术魅力,使其重演被誉为“再度辉煌”。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成功演出,作者少波感慨赋诗:

    烽火胶东赤帜张,依山筑寨演闯王,

    少时秉笔倾肝胆,暮岁闻弦感腑肠,

    历史弥新承谬奖,求精益美堪褒扬。

    悲歌一曲五十载,鉴史居安国运昌。

    京剧这门国粹,表演、程式、音乐、舞蹈以及语言等等,自成体系,非一般“聪明人”不学自通。常听人们好奇地问道,少波是怎样成为行家?后来方知,少波自小爱京戏,早年全家避难北平,住棉花胡同,对门便是名伶孟丽君的住所,少波爱听她每日吊嗓子,渐渐相熟,便去孟家玩,又认识须生鲍吉祥,鲍觉少波有灵气,便教他《打渔杀家》、《空城记》等唱段,后来又跟京昆武生鲍月亭学过戏,兴趣既浓,也常到戏园看戏。名家指点,耳濡目染,便打下熟悉这门艺术的基础。

    全国解放前夕,少波入京,参加全国文代会。1949年6月26日,周恩来副主席约各解放区从事旧剧改革部分党员开会,会上少波发言,建议中央成立戏曲改革的领导机构和研究实验机构,开展全国范围的戏曲改革运动。周副主席和与会同志都很赞同,后来毛主席召见,予以肯定。文代会后,中央即为成立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开展了筹备工作,少波的发言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从此,他和戏曲结下不解之缘,长期繁重的行政思想工作,使他失去不少写作研究的时间,但一向养成的勤奋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他在工作之余,也不放弃对业务的思考。十年动乱过后,少波已逾花甲之年,但青春不老,几年之中,改编、创作一批好戏,除京剧外,还涉猎其他剧种门类,如昆曲、越剧、蒲剧、话剧、歌剧以及电视剧。这些戏,每演出必获成功,活跃了各地舞台。

    我很遗憾,很少有机会进戏院观赏少波写的戏;却看过几个剧本:《正气歌》、《明镜记》、《岳云》。我是作为文学著作看的,也很有兴趣。自然,读戏与看戏迥然不同,但阅读所得印象亦深,少波依他赤子之心,写戏的主调,就是宏扬正气,歌颂英雄,重视塑造人物形象。读《正气歌》、《岳云》,几次泪流不止。少波依他对中国历史文化丰厚的知识与革命家的素养,编写的多部历史剧,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突出历史的真实面貌,既高扬爱国主义,又显示古典气派。

    有一次,接李慧中同志电话,建议我看看中央电视台正在播出的少波创作、江苏省京剧团演出的《宝烛记》。这个戏,本子好,演出也好,人物形象、戏曲情节都很好看,特别是主要人物长孙皇后的贤明品格,深深感动了我。我原以为这个历史人物的高尚行为系虚构,后见少波文章,写长孙后确有依据,并且援引《旧唐书·文德皇后长孙氏传》:“……太宗即位,立为皇后。后性尤俭约,凡给服御,取给而己。……时后兄无忌与太宗有布衣之交,又以佐命元勋,委以腹心出入朝内,将任以朝政。后固言不可,每乘间奏曰:‘妾既托身紫宫,尊贵至极,实不愿兄弟子侄布列朝庭。汉之吕、霍,可为切身之戒,特愿圣朝勿以妾兄为宰执……’”

    少波文章强调说,“作为一千三百多年前封建社会一个‘托身紫宫、尊贵至极’的女性来说,能够如此对待亲疏,对待后事,显然是难能可贵的……”这便是作者从浩瀚的历史卷帙中,以锐敏的目光捕捉的精神主题。

    少波这些优秀之作,深得众多专家、理论评论家的高度评价。兹摘引德高望重的翰老《阳翰笙》为少波文集撰写的《总序》中的一段话:

    少波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历史剧“注重古为今用,既尊重历史的真实,又重视艺术的美,其思想的深刻,艺术技巧的娴熟,文采的优美,在当代是不多见的。他改编的《西厢记》,……专家评论,是一次对古典名著改编和演出的范例,称之为‘马西厢’。话剧《岳云》,由中国儿童剧院首演,三十多年来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观众……少波具有浓厚的对文化传统精髓的积累……”

    著名诗人贺敬之赠诗赞曰:“关田两汉后,今马又一人。”

    人品与文品的完美统一

    在文化艺术领域,人称马少波为“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这并非夸张。

    他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少波同志的理论文章,量多质优,文集十二卷,文论便占五卷,估摸二百多万字。他的文章,善于结合创作实践,以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的观点,分析研究和论述,具有真知灼见。这里再引翰老文章一段评语:

    “少波同志这一系列具有开拓意义的工作中,把贯彻党的戏曲改革和研究紧密结合起来,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的许多有关戏曲改革的文章,具有长期的指导意义。”

    他是书法大家。少波同志的书法,闻名遐迩。战争年代,流动性大,每人行装极其简单,唯少波的行装要沉重一些。因为他须臾离不开文房四宝,借住农家陋室,必设一粗糙写字桌,惯于腰板挺直、端端正正,挥毫写字。那时,他的一手行书,已是知识界的佼佼者。刊物封面的题字,也照例是少波的手笔。前文所提我保存的一套《胶东文艺》合订本,少波赠词:“为无产阶级化而努力”。那字俊雅秀丽,成为我珍贵的收藏品。而今,少波的行草,落笔如烟云,尽显个性、风骨。他为我和江波写了一幅字,书自己诗作:“轻舟不复旧时帆/白帝彩云飞满天/两岸猿声风送远/长留名句共名山。”潇洒毫放,苍劲灵动,可谓炉火纯青矣!

    他是丹青妙手。上世纪40年代,我在胶东文协时,见一位老战友有一幅鲁迅全身肖像,形似,神似,惟妙惟肖,上书鲁迅诗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爱如珍宝,不论在哪里驻防,必拿出展示。问他是哪位画家所作?答:少波同志。我很惊奇,少波何时成为画家?

    原来少波幼时就爱画,村中有个“镜子铺”,铺的主人长于绘事,少波跟他学了点门路。少波的父亲,青年时代,曾在北平美术学院学过画,和李苦禅是同学,自然是少波最好的老师。少波参加革命,戎马倥偬,难能作画,到和平时期,公务繁忙,也难专注此道。但我偶尔在有关少波纪念活动的场合和几种出版物上,见到少波部分画作,花卉禽鸟,工笔写意都很美,诗意、境界实属专业水平,不禁感叹,他若拥有一个更能自由驰骋的艺术天地,其画艺的成就将是怎一个“美”字了得!

    少波亦是诗人。少波同志的诗作,广为人知。白话诗、自由体、音韵格律,都深有造诣。尤其古体诗,具有很高素养。十几年前,少波和夫人李慧中赠我他们二人的合著《乐耕园·诗词二百首》,我很喜欢,爱不释手。夫妇琴瑟合鸣,喜怒哀乐尽在其中。

    少波同志胜利地跨越了血与火的年代,奔到和平时期,但人到中年以后,道路也不平坦,也曾遭遇坎坷与不公,特别是在“文革”中痛失十年时光;但在新的时期,青春又再来,无限智慧,如朝阳喷薄,发出耀眼的光芒。其创作,其成就,其品格,已故老诗人朱子奇用诗的语言,作了精彩的评说:

    “……你真正不愧为古为今用的典范表率,你真正不愧为艺术诗文的行家里手,你确实做到了战士与作家融合为一,你确实做到了人品与文品的完美统一,你的大作具有很浓很浓的民族特点,形成了你独有的深沉与豪放、坚毅又典雅的‘马少波风格’,你一生政治目标始终统一,艺术追求不减当年,你的清醒与勇气,你的勤奋与执著,赢得了广泛的尊重和称颂。”

    少波同志,以你的坚强和无止境的追求,青春不会老去,你曾荣获北京市的健康老人,相信美好的时光,将永远留在你的身躯,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