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中吐火到火中生莲——读阎纲和他的散文
http://www.cflac.org.cn    2009-02-20    作者:李建军    来源:中国艺术报

    知道阎纲的名字,很早;大量读他的文章,是在上大学期间;但认识他,却是在我博士毕业留京工作以后。读他的文章,想象他个头矮小而性格外向,及见其人,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实在是大谬不然。

    然而,阎纲虽身材长大,如玉树临风,但却和气载柔,英气含刚。其人如此,其文亦然,用“刚健含婀娜,端庄杂流丽”来说明他的性格和文字,是十分妥帖的。表面上看,他文质彬彬,说话轻声细语,举止镇定从容,仿佛秋天静静流动的深水。但他还有另一面,有不愿安分、随顺的一面,有陕西人生冷硬倔、敢拍桌子掀板凳的脾性。事实上,正是凭着这股“牛犊顶橡树”的犟劲,他写于上世纪80年代的那些高呼大喊的文字,才蓄满了突突上发的勃郁之气和冲决之力。

    “水中吐火”是古人形容小说叙事的奇异效果的意象,适合用来评价阎纲的评论文章。是的,阎纲的评论文字如“水中吐火”,纯净而热烈,显示着他对中国当代文学事业的挚爱和忠诚,显示着他对排抵极“左”思潮的勇气和决绝。他是对80年代文学的发展和繁荣作出过重要贡献的批评家。可以肯定地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的勇敢和无畏,没有他的仗义执言,一些敢于揭示社会矛盾、触及尖锐问题的作家,就有可能被遗忘、被埋没,一些有分量、有价值的作品,就有可能被遮蔽、被忽略。

    阎纲把人道主义当作自己的文学纲领,把关心人改善人的生存处境当作文学的任务和使命。他通过捍卫文学的价值和自由,来捍卫人的尊严和权利。总之,如何把人从非人的异化状态里解放出来,如何重新在神与鬼之上确立人的位置,是贯穿在阎纲至今为止的所有批评性文字中的核心问题。而坚持不懈地为此而努力,是需要良知和勇气的,是需要一种火一样热烈的硬汉子精神的。白烨在《余在古园》的序文中说:“阎纲以意识形态上的反‘左’,职业道德上的打假和艺术创新上的扶新,表现出了一个知识文人在社会和文化转型之中的清醒、冷静和正直,这是社会良知之所在,也是阎纲的价值之所在。”他的评价是准确的。

    进入90年代,商潮澎湃,文学淡出,作家失态,批评家失语,阎纲先生的心境,也像秋风扫掠过的原野,空旷而寂寞。面对乱象迷眼的文学“现场”,面对“经济转型期”文学评论的尴尬,他内心充满欲说还休、不说也罢的“困惑”和无奈。但关于《白鹿原》和韦君宜的《露沙的路》和思想性著作《顾准文集》等的评论,还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些文章中,阎纲关注和思考的,依然是民主的价值、科学的精神、现实的问题和历史的教训,依然是知识分子的境遇和“人的尊严”这类重大问题;追求的依然是“智者的广博,仁者的旷达,哲人的深郁,大境界,大写意,大手笔”,运用的依然是负重若轻、嬉笑怒骂、淋漓痛快的杂文笔法。

    阎纲先生90年代以来的写作兴趣在散文。如果说,他的评论是从心灵的净水中喷出的水,那么,他的散文就是从心灵的圣火中生出的莲。水中吐火,火中生莲,都是令人惊叹的美妙景观。

    阎纲散文的风格是平易,是亲切,是坦率,是真诚,是行云流水般的自如和潇洒。他善于实话巧说,长话短说,摇曳多姿,不落俗套,能于平朴中见文采,于淡泊中寄至味。他的散文属于那种有价值重心和意义指归的散文。

    他欣赏散文的“悲剧色彩”,强调散文写作要“自由”,要“真诚”,要“有感情”,要含纳沉郁的人生体验和情感内容。他甚至说“散文是老年,小说是中年,诗歌是青少年”。他每有“老年”之叹,心境似乎也很悲凉,喜欢说一些伤感的话。“怀旧,恋土!伤逝,惦念!”这也难怪。爱女一病不起,老友乘鹤西去,深哀巨痛,亦云极矣,焉得令人不伤悲,焉得令人不泪垂。

    阎纲先生说:“古今至文多血泪,散文尤甚。”他用散文哭自己的忧伤。他的那几篇追忆性的散文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哭出来的。他的最令人伤怀动情的散文,每一个字里都有从心里流出来的血泪。阎纲说黄秋耘“相信眼泪”,他自己也相信的。邵燕祥说黄秋耘是“血泪文章战士心”,阎纲亦复如此。他的名篇《我吻女儿的前额》,动情伤心,肝肠寸断,读来令人鼻酸泪痛,有撕心裂肺之痛!阎纲先生的这篇悼亡伤逝的血泪之作,让我感受到了文字的神奇力量。

    体验过人生哀痛的人,生活态度通常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总愿向幽静少人处去,也格外珍惜那些最宝贵的事物。阎纲先生似乎越来越惜时惜生。一些无足轻重的研讨会,他都不再参加。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像以前那么经常了。我知道他想多读一些好书,多写一些让自己满意的文章。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我愿阎纲先生的精神之树枝叶繁茂,硕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