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诗人严阵的名字是因为“山坞三月夜”这句诗,这是他50年前的小诗《江南曲》中的名句。在他的画室里,我们见到了这位著名的诗人。前不久,他刚在纽约举办了个人画展,对他来说,绘画和诗歌一样,都是一种精神的表达,一种激情,一种感悟。作为新中国成立以后成长起来的诗人,严阵的诗既有奔腾豪放的浪漫主义情怀,又有婉约流畅的抒情气息,用一颗诗人的心感悟着时代的变动。
严阵是一位多产的诗人,“文革”之前就已经出版了《江南曲》、《琴泉》、《竹矛》等20多本诗集,新时期以来又先后出版了《花海》、《山盟》、《含苞的太阳》、《瓷月亮》等多部作品。至于“文革”期间,与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作家一样,他的创作也是一片空白。
“不过,我也不是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他说的是“文革”前就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叙事诗《山盟》,这是一部描述解放前武装斗争的史诗性作品。“文革”期间,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工宣队就直接找到严阵,要他把最大的毒草交出来。“我知道一旦交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跟工宣队说,我爱人也觉得那是一棵毒草,老早就烧掉了。”当时,严阵的夫人就把塑料布包好的稿子藏在窗外装煤球的箱子里好几年,煤球也堆在书上面好几年,直到“文革”结束,经逐字逐句修改后出版。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时代,文艺的发展也开始走上了正轨。在严阵看来,改革开放是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一个有历史责任感的诗人不能不对此表示关注。已届中年的他再次焕发了诗情,重新拾起诗笔,写了多篇反映改革开放的短诗,并且很快就出版了第一部诗集《花海》。谈起这个时期的诗歌创作,严阵说他经历了一个从“我们”向“我”转变的过程,开始在创作中寻找个人,寻找个人的情感领域和表达方式。
这种对于“个人”的寻找可以说是当时诗歌界的共性之一,政治气候的变化,在全国各地催生了多个同时存在但又互不认识的诗群。北京有北岛、芒克、多多、食指,福建有舒婷,安徽有梁小斌。以他们为代表的“朦胧诗”在诗坛崛起,既引领了潮流,也遭遇了一些批判。作为时代亲历者的严阵说,这些诗歌的出现有着特殊的背景和存在条件,突破了意识形态的禁区。因为之前我们的文学创作都是强调社会性,尽量冲淡和回避个人情感的流露,在经历了思想解放的冲击之后,在诗歌创作上开始走向个人情感是很自然的事,对于文学的改革开放起到了关键作用。20世纪80年代,整个诗歌界的创作步入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涌现了一大批年青诗人。如果说小岗村的农村土地改革首先突破了经济禁区的话,那么,新时期初期的诗歌则扮演了突破文艺禁区的角色。
严阵有一个看法:诗歌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诗歌不属于中年人和老年人。而是说,不论年龄,诗人应当永葆那颗年轻的诗心,才能跟得上时代,才能推陈出新。“我要求自己的情感、意象、表达形式、结构方式都必须是青年的。”1984年《诗歌报》创刊以后,严阵担任主编,确立了扶持青年的办刊方针。他非常旗帜鲜明,不光是扶持青年人,更加重视那些第一次写诗的青年人。1986年,《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联合主办的现代诗群体大展引起很大争议,严阵先后写了《现代诗全方位的喧哗与骚动》、《为青年诗人辩护》等多篇文章。“当时一片反对之声,对青年诗人的苛求和责备很严厉。作为主编,要对全社会负责,要对历史负责,随波逐流地一味指责青年诗人怎么行?我觉得他们更加需要的是支持。应当支持他们的群体意识和创新勇气。”不过,他也不是一味地支持年轻人的创新,看到新诗发展中的一些问题,他也会提出自己的批评意见。比如,对于“黄河算什么/我站在它边上撒尿”这样的创作,严阵是不能同意的,他认为“青年诗人要珍惜自己,不能‘随地吐痰,乱扔垃圾’。”在他看来,诗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是创作的根本,创新不能离开这个大前提。
在50年的创作生涯当中,以“文革”结束为分水岭,严阵经历了从“我们”到“我”和从“我”走向“我们”两次变化。“文革”之前的创作,总体上是歌颂的,表达的是几乎排除了个人成分的“我们”的情感。严阵说,这样的创作是有缺陷的,诗歌创作“有感而发”,应当允许“我”的存在。但是诗人近年来又发现,只有“我”是不够的,诗人有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应当代表时代、人民、国家、民族去发言。在这个意义上,个人园地的东西就显得渺小了。“‘文革’后,不能从‘我们’走出,是个问题;今天,不能从‘我’走出,也是个问题。”古稀之年的严阵以惊人的激情创作了近2万行的长篇抒情诗《含苞的太阳》,表达了国家命运和人民生活的巨大变化在诗人内心激起的巨大波澜。虽然抒情主体是“我们”,但是与“文革”前的“我们”不同,今天的个人情感是允许存在的,是和国家情感融合在一起的。
在谈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诗歌生存状况时,严阵说,我们的诗人所面对的还是那个老问题,就是你写的作品是不是大家所需要的。市场应该造成诗歌的繁荣,而不是不繁荣。关键在于,诗歌创作是否真正地实现了自由竞争,让诗人不固步自封,不断地拆除旧有的文学框架。上个世纪50年代,尚是无名青年的严阵把《老张的手》寄到《人民文学》,被编辑从成千上万的投稿中选了出来,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这种环境在今天是求之不得的啊。”严阵感叹说。在他看来,当下的诗歌要想发展,就需要一个大的变动,诗歌内部的主题、结构需要变动,诗歌外部的体制、政策包括诗歌评论更需要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