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1200字的“声明”,后面是邹佩珠、廖静文、张仃、王琦、常沙娜等50多位艺术家及美术界知名人士的签名,和来自徐悲鸿纪念馆、吴作人美术基金会、李可染艺术基金会、李苦禅纪念馆、郭味蕖美术馆、中国壁画学会、中国油画学会7个重要美术机构的签章。几乎引起整个美术界高度关注的,只是一座高12米、建筑面积1680平方米的小楼。这座建于1953年、位于北京市东城区王府井帅府园的中央美院美术馆(原名中央美院陈列馆),在美术工作者看来实为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第一座具有民族风格的美术建筑,却将在10月31日划归协和医院,变为医学用房,不再用作美术展览场馆。鉴于中央美院美术馆的历史地位与广泛知名度,美术界众多专家学者认为此举极为不妥,于近日联合签名,发出呼吁:中央美院美术馆的历史地位与社会功能不应改变。
事情起因于2002年。因中央美院迁址,有关部门将其原产权划归协和医院,根据中央美院与协和医院的协议,中央美院旧址(即今天中央美院美术馆以北)将建成协和医院干部保健病房,美术馆将被推倒改建绿地。这一规划引起美术界强烈反对。2007年12月19日,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和北京市文物局颁布了《北京市优秀近现代建筑保护名录(第一批)》,中央美院美术馆名列其中。
谈到保留中央美院美术馆功能,今年“两会”上,中国美协主席靳尚谊专门提交提案“希望保护原中央美院美术馆”。徐悲鸿先生的夫人廖静文女士也说:“国际上凡被列为应保护的建筑都尽量保留它的使用功能,这座美术馆从装饰到布局,都是专门为美术展览而设计的,它不是一座普通的建筑物,如果改变了使用功能,就失去了保护下来的意义,没有做到物尽其用。”
“她就是美术人心目中的北大红楼”
几十位联名签字呼吁保留中央美院美术馆功能的艺术家和专家学者中,有将近一半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我们这么做,不是出于怀旧心理,而是出自历史责任感。”原中国文联党组成员杨澧如是说。和人民剧场、政协礼堂、百货大楼一道列入“保护名录”中的中央美院美术馆排在第17位。对于这座在中国美术馆建成前承担国家美术馆职能,至今仍然举办重要美术专题展、精品展的场馆,不少美术界前辈表示:“她就是美术人心目中的北大红楼!”
“现在这里举办的展览叫‘人民·历史’,在我看来,中央美院美术馆就是‘人民’和‘历史’的形象见证,因为它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初10年重要文化事件、艺术事件的主要发生地。”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说。据廖静文回忆,建国前徐悲鸿找到李宗仁,用20几张画换得现在校尉胡同这块地作为美院的校舍;上世纪50年代初,要成立美协,没有地方办公,国家又拿出20万元,占了美院草场的一部分地,盖了这座楼。“从1953年到1958年中国美术馆建成之前,国家重要的美术展览都在这里举行,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央美院美术馆展览了数以万件的反映社会主义主旋律的美术作品,成为几代美术工作者成长历程中的课外艺术教育基地。可以说,中央美院美术馆已成为中国美术的历史文化遗址。”靳之林说。
自言“在这儿60多年了”的中国壁画学会会长侯一民说:“美协在的时候,三层给美协办公,一二层是展厅;1958年美协搬到中国美术馆东厅办公后,这里就变成了中央美院陈列馆。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这里举办过包括万徒勒里的展览在内的很多国际知名艺术家的交流展、回顾展,撒切尔夫人访华时还来参观过,可以说它的知名度在全世界都是有影响的。”
曾在中央美院上学、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的李燕说:“上世纪60年代我们上学时,没事儿就在王府井大街上画速写,那里人多、素材多,离历史博物馆、故宫、中国美术馆非常近,便于学生参观学习,当年徐悲鸿先生选址在此,也是看重了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同时它又给王府井这个商业闹市增添了不少文化气息。”
据中央美院美术馆馆长王晓介绍,这里每年都举办不下20个展览,它从建立之初就一直承担着美术馆的各项功能。
北京作为全国文化中心,应有标志性的文化表现,保存保留北京3000余年的深厚历史,建筑物的功能与作用不可抹杀,这也是扭转建筑文保领域“厚古薄今”趋势的《北京市优秀近现代建筑保护名录》确立的目的所在。但相比此事件双方签订的协议,名录的保护还远远未达到法律的层面。北京市规划委副总规划师温宗勇表示,名录的要求是“原则上不得拆毁,保存建筑的本体和外立面的原状,内部可视具体情况进行现代化改造”。宗旨为“保护与利用相结合”的名录,对于建筑的归属、使用权以及如何保护未作说明,而相关法律细则还需假以时日才可明文出台。
“只是想让它活着,只是想让它呼吸”
在美术界的专家看来,他们的举动并不是给中央美院争房产。“它是央产,归谁都行,我们只希望能保留美术展览功能。”侯一民的说法得到众多艺术家的附议。“我们只是想让它活着,只是想让它呼吸。”
在建筑工地时断时续的施工声中,静心聆听,还能听到这座美术馆的“呼吸”:这里举办过第一届文代会的美术展览、“马训班”的展览、苏联素描展、全国青年美展,还有全国素描会议,齐白石、徐悲鸿、刘开渠曾经在这里走过,潘天寿、王式廓、董希文等老一辈艺术家的个展也在这里举行,傅抱石为人民大会堂创作的《江山如此多娇》在这里接受审阅验收;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画家在这里展出了他们青年时期的创作,“文革”期间,这里有效地保证了一大批古代美术作品免遭浩劫,改革开放以来,又有无数艺术青年从这里起步,为中国的美术事业贡献力量……55年过去,中央美院美术馆的“呼吸”依旧清晰可辨。正是因为有了艺术,有了艺术活动,它才成为活的历史。
“很多20世纪的文化遗产目前还有使用功能,合理地利用,能使它们‘延年益寿’,否则便与毁坏无异。”清华大学教授庄惟敏表示,我们总在提文物、建筑的“保护”,但具体怎么保护、有什么标准、在它的状况、用途、持续发展的可能性上,就会存在诸多争论。侯一民说:“北京作为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它的中心区应该有文化的‘根据地’,很多外省市的游客到了王府井,偶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美术馆在办展览,就可以利用一点时间看看展览,得到审美的享受。”“其实不做医学展览,这个楼的地理位置和文化背景,可以让它发挥更大作用,在此处可以大做文章。”中央美院教授李松如是说。
一些专家表示,与其提“保护”,不如说“保育”:“保护”是尽量保存其实体及物质层面上的遗迹,而“保育”则在此基础上凸现、明确其历史意义与文化特质。杨澧说,伦敦市中心有个小剧场,市政府想拆除,市民就很反对,因为在这里演出过很多莎剧,后来市政府重新恢复修整它,让它继续举办话剧演出,这就是“保育”一例。从这个意义上说,“保育”建筑,是不放弃其原有使用功能并审视、监察文物建筑的活化再利用,也是保存城市历史特色和文化传承的重要一环,对于北京这样的历史文化名城,意义尤其重大。中央美院教授金维诺说:“只有‘保育’城市及空间文化,才能整体而又完全地保存我们生活的文化,让建筑活下去,能够让后世清楚认识自己的历史和文化身份。”
金维诺说这番话时,展厅里灯光明亮,展厅外窗明几净,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在水泥台阶上刻下斑驳的痕迹。55年了,中央美院美术馆大楼外立面第一次搭上楼梯,让观众可以爬至10米高处,近距离欣赏和感受1953年由中央美院师生集体设计建造的浮雕带。提到这块浮雕,侯一民有点难过:“如果美术馆归协和了,拆不拆它?不拆,协和医院没办法挂它的牌子;要把它拆下来,但它又是文保单位,拆不得啊!”
10月18日是中央美院90周年校庆日。“原本今年的展览一直排到年底,现在后面的展览都取消了。”侯一民助理、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工作多年的张立松越说声音越小,回头跟一个已经从美院毕业多年又回来看展览的学生说:“给你同学打打电话,叫他们都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