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曹禺前进”，是日前在杭州举行的第二届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颁奖仪式及创作研讨会上，剧作家以及戏剧界专家学者共同发出的呼声。这一呼声，正是在剧本编剧日益退居幕后时，人们表现出的担忧，也是借由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来激励获奖者，召唤后来人的殷切期盼。在这一呼声下，与会编剧和专家学者，就剧本的创作心得，以及剧本的文学性和多样性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戏剧编剧常常兼有多重身份，从事多种文学体裁的创作。此次获奖编剧中，有同时进行小说创作的，也有进行影视剧创作的，但对于戏剧创作，则无不怀有特殊的感情。曹禺的女儿万方凭借话剧《有一种毒药》获得曹禺剧本奖后，非常激动。她说，写话剧是我写作中最好的经历。与影视剧相比，戏剧是属于小众的，因为它属于文学范畴，为有精神追求的人存在，为他们创作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获奖者彭铁森则表示，写戏的过程非常享受，无论创作其他什么体裁的作品，最后还是要回到戏曲创作中来。这位来自湖南的编剧说，如果一段时间不写戏，就像吃饭没有吃到辣椒一样。我对写戏的眷恋，就像一个老农，不管做什么，还是喜欢到自己的田间地头去转转，因为那是他的根。

    怀着对戏剧创作的特殊感情，编剧们对于剧本的创作也几乎是怀着苛刻的要求。万方表示，在剧本创作中，容不得半句废话，无用的东西比不用还要糟，它要求严谨，每一个字都要经过锤炼、咀嚼，是高度凝练的语言艺术。儿童剧《柠檬黄的味道》创作者邱建秀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她说，我以前也写过小说、电视剧，但感觉这些创作更随意一些。而在写剧本时，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指挥官在部署每一个章节，最舒缓的场面安排在哪里，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哪里，都要有周密的安排。彭铁森说，创作戏曲对我来说是一件神圣的事。每次有了一个题材，总是先拿来创作小说、电视剧，写得有把握了，可以驾驭这一题材了，才敢拿来写戏。

    如此苛刻地进行剧本创作，戏剧剧本在目前还是被指责为文学性不够，这也得到了与会编剧及专家学者的认同。曹禺剧本奖评委会主任刘锦云表达了他的担忧，当今戏剧中文学成分日益萎缩，某些剧本上台需要包装、需要导演和明星，需要二度创作才能有生命，编剧已经退居幕后。这些剧本不耐读，如何传世？话剧《天籁》创作者唐栋有过十几年的小说创作经历，而后从事剧本创作也已十年有余，两相对照，他有一个发现。他说，我本来以为小说创作与剧本创作同属文学创作，是相通的，后来慢慢发现两者在现在的创作环境中并不相通。写戏剧的好像不算搞文学的，搞文学的不包括写戏的，这在中国是一个独特的现象。在国外，戏剧创作是文学创作中的金字塔，莎士比亚仍是西方文学经典的中心。过去我们看曹禺等戏剧大家写的作品，最先打动人的是文学的东西。那时候，没条件看戏，总是先看剧本，也常常被剧本打动。所以，戏剧剧本如何流传下去，是我们需要思考的，如果不能流传的话，那么我们只是做了一件维持生存的事，真的与文学无关了。

    文学性的缺失，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看来，与上世纪８０年代西方话剧思潮的影响有关。他认为，后现代的拼贴、颠覆、过于依赖导演等创作思想影响了剧作家，让他们开始怀疑我们固有的传统。所以，中国的戏剧在一段时间内，关注舞台，忽略剧本，靠一些小聪明来吸引观众，由此戏剧的文学性受到一些伤害。现在，人们发现平实的叙事是最有力量的，归根到底，吸引人的是剧本中的思想，而不是炫奇式的技巧罗列。

    这些问题开始得到反思，此次获奖作品已经表现出向文学性回归的势头，而创作者们对此更是体会颇深。邱建秀说，写剧本靠的不仅仅是技巧，即便是儿童剧的创作，我也要写出人的感受。在我写作的时候，我感觉每部戏里的人物与我同呼吸，创作时我要钻进每个角色心里，让自己感动，别人才会感动。越剧《赵氏孤儿》的创作者余青峰则表示，我们创作剧本，靠的是思想。没有思想，只有概念化的东西是不能写活剧本的。剧作家们正在戏剧创作中发扬以表现“人”为宗旨的文学精神。

    剧本创作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创作，其文学性也有特殊的要求，那就是文学性与戏剧性的统一。傅谨表示，戏剧文学的文学性与戏剧性是一致的。台词要符合人物形象，要具有戏剧张力。所以，这种文学性并不在于诗词水平的高低，关键是能不能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将人物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创作花鼓戏《走进阳光》的彭铁森对此更有感受，他写的花鼓词，别人看了说太直白，要他改得有“文化味”一些。彭铁森回应说，这些台词都是符合人物形象的，他们本身没有多少文化，但不乏机趣和质朴。后来就要求他安排一个有文化的角色，让他多说一些文绉绉的话。彭铁森按照要求做了一些修改。他无奈地说，那一直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对此，傅谨说，花鼓戏本来是一种民间戏曲，语言清新质朴，运用的是来自乡野的语言，也不乏幽默和生机，就没有必要写成雅致的文人诗词，但它同样是有生命力的，可以流传的。

    中国戏剧多姿多彩，它的文学性也应该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与会编剧及专家学者对戏剧，特别是戏曲表现形式的日益趋同表示担忧。中国剧协分党组副书记、秘书长季国平表示，要警惕当代戏曲创作的自我迷失。比如方言，它在戏曲创作中非常重要，由此体现的是乡音乡情，这就是地方戏曲最吸引人的地方，不能以一种统一的文学标准来抹煞戏曲的多元性，都向普通话靠近就味道全无。所以，不论是语言，还是表达方式都应当注重戏剧本身的独特性，而戏剧剧本则是保存这种独特性的首要和关键环节。

    “向曹禺前进”，就是让剧本创作回归文学领域，让剧作家们创作出姿态各异、流传久远的戏剧剧本，让剧本本身就可以焕发出激动人心的力量。此次曹禺剧本奖的颁发和研讨正让这一认识变得更加清晰。正如刘锦云所说，伟大的时代需要伟大的作品，曹禺剧本奖当为伟大作品的涌现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