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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秋子:文学的脚力

时间:2016年12月0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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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面对田垅想到的和能够见到的,是在有限的范围,下什么样的功夫,栽种哪种作物,将有怎样的功用。他想要生产的,离不开他所需要的、社会环境也需要的。在乡村地界上,农民渴望自己的田园能够出现惊喜,改天下地干活儿能见识到一点风光。他不愿意做个懒汉对田垅不用心不尽力,再就是不跟那些好高骛远、净摆不搭调姿势的穷酸后生比学赶超。农民得下力,地里的禾苗从农民的苦心、细致、还有智慧中一点点地生长,可待的时日才算有得指望。农民下对了力气,就能和神奇的土地并相一致,与科学和自然法则和谐不悖,他们日积月累的经验,也能派上用场。在农民那里,常年实践形成了需要遵循的土地秩序、劳动道德,在他们的田地里,茁壮的黍粮或菜蔬成为证明。从开春谋划耕种,到秋收安顿妥帖,可以倚靠的只有土地和精耕细作的农民。

  撂荒土地而后想望土地上长出庄稼,正经农民不做这种白日梦。

  写作者也无捷径可以攀援。

  写作者日益增长积蓄,尝试在文学的土地上耕种出一些好东西。有的往里下力,有的热心外部经营,还有一些使用改良办法……勤劳的写作者耕耘出来的实在东西,确实有些不同凡响。

  那么,美在哪里呢?

  大美若在村庄里,是什么样子的美?

  大美若在文章里,是什么样子的美?

  大美若出在编者的手上,是什么样子的美?

  写作者算不算农民和土地培育和创造出来的种子呢?写作者算不算农民和土地的承继人和表达者呢?写作者愿不愿意做供养土地和劳动者的另一种黍粮或者菜蔬呢?

  需要掂量写作者劳作下的文字,回归到土地的话,是有机的还是无功而返。

  一茬一茬的人们耕种、生产,写作者通过学习明晰事理,是人文思想劳动者,人类灵魂的整理建设者,是在生存的根本方向上负重劳动。

  美在实际的地方,美在日常的治理上。而编者,也如农民那样,知道要什么、做什么;知道美在哪里,然后守望住它。也是春去冬来,往返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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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父亲为例。

  我父亲当年因糖尿病并发症失明,将近十年时间黑着眼睛,实在黑得烦闷了,决绝地,和我母亲发火。有一次竟然摸索着,寻找我母亲,朝她的方向生硬地移动,想要打她?我母亲这样理解他带着愤懑的动作。她说,我父亲要是动手打她,她将离开他。

  就要接近我母亲时,我母亲说:你是要动手打我吗?我父亲突然哈哈地笑了,咳,他说,我说嘛,老郑同志去哪儿啦,半天没出音声。

  我母亲在原地坐着,流出眼泪。

  他们如此这般化解着自己艰难的时间。

  我父亲去世后,我做梦梦见他,他眼睛好好的。今年中秋节回老家陪母亲过节,我母亲说,你爸爸看不见那些日子多苦啊。

  一个平常的人,在平常的苦痛中,创造自己所能有的一点点奇迹。我是说我父亲,他是我们家每一个人的。但他的其中一部分苦,通过身边的人、比如我母亲来消化,帮助他完成他的不平常。我母亲,也是不平常的。因为他们在苦和爱中共度生活,感受生活的深到之处,见识共度岁月的原本含义。

  生活是这样子靠不平常的人在平常中完成的。

  我感觉,每个人都有极不平凡的元素,他们在给出中获得,在获得中给出。

  我在心里,保存着我感觉到的人们。我的那一点点力气,是这些真实的人们滋养和给予的。我珍惜日子里的人,珍惜创造日子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我是想,把我感觉到的,给出来。鼓励自己,也鼓励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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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好的文学写作者,面对某一种类或几个种类的写作,是准备好了再出发,踏实有序,纵深研修。一个好的文学编辑,面对一棵有望的文学种子的生长,倾心尽力,不遗余力地栽培、扶助,让他们去走适合自己发展的路。文学之道,文学之德,文学之明,文学之力,文学之境,文学之尊,文学之人,在一些文学家身上深刻地显现出来。文学因而透出光亮,在凝聚光亮中文学具有了哲学高度,具有了历史与现实的深度、厚度。一个时代的文学,需要坚实的文学家、坚实的文学建设者。辞世的龙世辉、雷抒雁、牛汉、韩作荣等前辈师长,令人伤悲,他们把一些卓越的好东西带走了,也把许多出类拔萃的好东西留给了后人。细想他们大半生的实践和蕴积,剔除阻障,拨开云雾,见识真谛,把真正好的东西,浸洇了阳光,渗透了人类文明、正义、诚实和创造性气息的好东西,理清楚、捧出来,当作文学漫长历程中的阶段性积累,转交给世人。

  文学是人类灵魂长进和彰显的其中一条重要路径。

  文学艺术的根基在哪里呢?我想是土地,和土地的教养。土地上最好的庄稼,应该是人。文学的基本作用,重在教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人,怎样学习去爱,爱自己,也爱他人,包容自己,也包容他人,担待自己,也担待他人;怎样尊职尽责;怎样创造性地行使生命,这是文学基本的精神形状。关注内心,诚实自省,直面洞察,穿越局限,创造文学的艺术和艺术的文学,给出人们活着的希望,这是文学的职责和灵魂。真正的文学立足于尊重,而真正的文学家,是人类良知的结晶。

  常常感觉到失却的痛楚。失去长者的痛,失去同道的痛,失去良师益友的痛,失去这个时代能够发出动静的旗帜的痛,失去纯粹的人们的痛,失去可能倾听到触及灵魂、清洗灵魂、建设灵魂的声息的机会的痛。

  文学之旅,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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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几年来改革开放后的生活,有了许多不同,文学受众不再是吃不饱肚子的人们,文学不再占据绝对位置,而与众多可供欣赏和娱乐的资质混同起来,文学至此成为被动的存在,仅供一些人们选择,继续权作他们的精神食粮和劳作理由。其中以文字方式豪迈铺展、粗陋消费的写作,部分地消解着文学以往庄严、神圣的属性和担当……不过这是正常的,自然发展而来的内容和结果。大部分文学从业者能够理解和面对。

  我以为,写作者也是思想者,是以艺术的形式进行思想,它包含理性思维,也包含感性思维;包含逻辑思维,也包含形象思维。他们发现、发展、探求、描述,以生命的底力、思想的锐利、眼光的独立和艺术的韧性与觉悟,和生活发生各种样式特别的关联。他们应是与泥土连接紧密的人群,自觉地把脚扎进土地,从中深切体察,发现土地,认识和延展土地,尊重自然规律,深刻地联结历史和现实,创造性地表达生存的含义和人类发展进步的精神轨迹。他们与哲学家同等重要,因为他们各以自己的方式传达对于生存的见地和主张,梳理世界、人类生存的本质和行为真相。而写作者呈现的创作形态更容易为人类所认同和接受。

  就文学本身来看,写作者装载多少土地上的人和事情,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和方向,需要审慎地思量和对待,它决定写作者书写出来的东西,能否和更多人相关,能否理解和担待更多人的生存和更广阔的事物质量,借此,愿意阅读并建立交流互动的读者我相信也会更多一些。

(编辑: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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