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在潘玉良的绘画历程中,早年中国画的积淀,中年时期法国、意大利的西方艺术思潮的沁透与熏陶,到晚年纯熟独特的自成一格,潘玉良的作品是在中西方文化不断融合、碰撞中萌生发展的。她的画总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她的豪放性格和艺术追求在她酣畅淋漓的笔触和色彩下表露无遗。综观美术史长河,艺术形式多元而纷乱的时代,越保有民族性特质的东西,就越是世界的。
潘玉良的表现风格虽然在西方绘画形式间游走,但仍能感觉到浓厚的中华民族文化情结,中国的线条、中国的色彩、中国的图像意识……而在她细腻笔调之外,终其一生的追求下,我们还能强烈感受到其对女性绘画的坚持不懈与女性主义意识的体现。潘玉良坚韧不屈的性格,使她勇于撕破人们的偏见、活出自我。她的一生与绘画的历程,即是她对女性主义弘扬与实践的最佳写照。
一、画笔下女性主义的萌生、觉醒与实现
所谓女性意识,是一种超越时空、地域、国界、民族、种族和界限,由女性共同的历史经历和人生感受所形成的“集体经验”,是与男性的情感、感受不尽相同的女性文本。它涵盖了女性对历史的反思,对命运的思考,对价值的自省以及内在体验、审美活动等一系列的自我感受和认识评价。而女性主义,是指为结束性别主义、性剥削、性歧视和性压迫,促进性阶层平等而创立和发起的社会理论与政治运动,批判之外也着重于性别不平等的分析以及推动性底层的权利、利益与议题。我们可以这么理解,没有女性意识就没女性主义,女性主义是女性意识的延伸,透过一连串女性意识的自觉,完备女性主义存在。
20世纪初的中国,处在新旧交替和中西碰撞之中,新文化运动应运而生,女性的自我意识开始在艺术领域觉醒,潘玉良则是将女性主义与觉醒体现在绘画上最淋漓尽致的一位。以下论文主要将从潘玉良自画像探讨,因为这些作品通过对女画家身体和心境的描述,比静物和风景画更加直观。潘玉良的自画像是她对自我的审视,或者表现了她对自己所处环境、所具有的身份的认知,和对男权社会的挑战。
二、自画像中的女性主义展现
1937年,潘玉良带着当时保守中国社会的不兼容和诽谤打击,从中国再度来到法国。现实中的潘玉良其貌不扬,是性情坚毅、颇具男子气概的女子,早年时期的自画像,她将自己美化,创造出更加女性化、多愁善感的自己,高贵而典雅,不可侵犯,这是她为自己塑造的一个理想形象。潘玉良1940年画的一张《黑衣自画像》(图一)是她最美的一张。乌黑秀发、绣花旗袍、倚桌而坐的她,周身散发着一股神秘东方气质。同年里画的另一张《自画像》(图二)身穿红色旗袍的潘玉良优雅端庄,有着惆怅与落寞的双眼,右手拿着一封信,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块缤纷的花布。画者手中那写着“玉良”二字的家书尤为醒目。信上写的什么,让她如此忧愁,我们不得而知。自画像中,线条与色块所呈现的效果炙热浓烈,表达出画家内心的压抑和幻想的自我。
自画像对于这一时期的潘玉良来说,是带着“美颜”的自述。我们能理解为她在用绘画重塑他人期许中的自己。在美颜滤镜之下,它不再局限于对自我的认识和审视,而是或隐或显地流露出对他者眼光的预测与猜度。油画笔下滤去的是阴暗的童年、自卑与惶恐,甚至是他人的轻蔑鄙夷的目光,画布之上呈现的是知书达理、端庄而典雅,自信而自足,她仿佛拥有了民国女性所具备的所有美好特质。这时的潘玉良在画面上构筑的是其一个心理的平衡点,借以脱离以往的身份标签,得到尊重和爱,虽然这是当时她心中认为的理想形象,也出自画家自我情感的表达。但就女性主义自觉与女性意识的转变上来讲,潘玉良相较同时代女性,对女权的自觉和实践虽然超前,但反映在画面和自我内心里的这种理想形象,还是建立在男权社会的基础上的,心理层面上更多的是迎合男性的审美。
图一《黑衣自画像》 布面油画 1940年
图二 《自画像》 布面油画 1940年
图三《执扇自画像》布面油画 1939年
图四《自画像》 布面油画1949年
然而,1945 年间潘玉良创作的《红衣自画像》(图五)中,时髦的法式洋裙穿着,手持瓶花倚窗,目光沉着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冷峻,当时的她当选为中国留法艺术学会会长,同时获法国国家金奖,生活如鱼得水。获得外界肯定的她,对己身充满自信,将自己的现实状态如实地应在画面上。
图五《红衣自画像》 布面油画 1945年
图六《自画像》 布面油画 1946年
此后,她所创作的自画像,不再刻意美化自我,而是将真实的自己直接显现。她开始注重与自己的精神交流,注重自己的内心情感表达。画面情绪已从男性和他人对她的审视,变成女性自我的诉说和心境写照。
图七《版画自画像》 版画 1949年
图八《自画像》 布面油画 1949年
图九《自画像》布面油画1959年
图十《半裸的自画像》布面油画1963年
1949年的两幅《自画像》(图七,图八)中,潘玉良用特写的方式,对自己的表情和神态作了重点的描摹。背景平面化,去除了所有景物,强调了对自我的表达。眉目上挑,脸上皱纹被清晰刻画。她的目光直视观者,带有冷冽审视的意味。这让笔者联想到梵高的一系列自画像形式,和梵高相同的,潘玉良在自画像里时而狂妄奔放、时而落寞寡欢、时而冷眼严肃,她的画多了一层对女性世界的自省和观照,亦是画家反对当时男权为主的社会概念、保守文化认知的一种情绪出口与抗争。
1963年《半裸的自画像》(图十),为她留予人世唯一有笑容的一幅自画像。赤红的背景中独自饮酒,烟灰缸中多的是燃烧殆尽的烟头,桌上两只洋酒和一放倒空瓶,暗示着她已入酣醉,她自在豪放地敞开衣襟露出乳房,不顾形象地抬腿安放使身体达到最放松的状态。也许是酒精的催化,她用一只手撑住眩晕的头,这是她对自己最狂放不羁的一次描写。在古今中西画作里,我们能找到许多以男性饮酒为画面的作品,大多数人们除感受画面慷慨激昂之余,对画面持正面性赞同,将其视为常理。但如果图像换成女性袒胸露乳的豪饮,或许到现今社会的大众仍所不能容。这源于社会对男性和女性根本的看待不同,这种不同长久下来形成了一种社会给予女性的压力与束缚。潘玉良后期的自画像,打破社会对女人既定的眼光,对作为独立女性的自我认同度越来越高,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作为一个纯粹女性的自己,这即是女性主义中所追求的精神上的自由。她终于摆脱了男性艺术秩序和审美体系里符号化的女性形象,获得了独立存在的意义。
结 语
回首民国初年,潘玉良是少数接受现代美术教育的女性之一,也是致力于中西艺术融合并取得突出成就、享有国际声誉的艺术家。她的一生见证了动荡时代的风云流转,交织着新文化运动以来,教育、艺术、女性主义、家庭伦理等领域观念的碰撞和变迁。
从西方的女权主义运动到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女性主义艺术家不断地抗争、自省,以敏锐的女性视角和独特的女性语言大胆创作,并且在艺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潘玉良作为女性主义艺术家,从一种前所未有的层面和角度开启艺术历史和价值体系,她的成就对女性绘画的发展有着深远的意义与影响。
潘玉良体现出的自立自强、敢于和封建思想抗争和不轻易对生活屈服的精神,鼓舞了女性画家正视自己的身份,直面自己的内心,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诉求。她的艺术理念和审美思想体现了新女性女权意识的觉醒和对独立精神的追求,女性主义在她一生的努力和实践下发扬光大,体现出了独立女性的生命精神。
参考资料与文献
1. 陶咏白,李堤.失落的历史:女性绘画史.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
2. 陈天白.潘玉良绘画研究.南京:南京艺术学院,2011
3. 董松.潘玉良艺术年谱.合肥:安徽美术岀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