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莉莉

女性主义与社交摄影:碎片化场景化与行动化 

  从图像出发来探讨女性主义,本文所指的图像不是印刷品图像或者美术馆图像,而是社交网络的图像。例如中国的社交网络平台,如微信朋友圈微博上的图像;而国外的平台是Ins、YouTube以及Twitter。从社交图像入手来看待图像在社交网络上的生产、流通、连接,形成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我提出的社交摄影的概念。分享决定生产,人决定观看,社交图像基于什么被生产出来,又如何被上传到社交媒体平台?图像的流通方式有点赞、评论、转发。点赞一般都是图标符,评论是文字转发是键码符@,它们所对应的是表情包语言、文字语言和符号语言 

  女性主义是一个非常宏大的主题,有着波澜壮阔的历史,首先要简单梳理一下女性主义的几波浪潮,以准确定位“社交摄影”和当下“女性主义”理论之间的关系。第一波女性主义出现20世纪初,女性争取自己最基本的权利,比如离婚的权利养育的权利工作的权利和投票的权利。这个起点是划时代的进步。在第二波女性主义思潮里,代表人物有波伏娃(Beauvoir)、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女太监》作者格里尔,她们都在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批判性别歧视,就像卡罗尔汉尼斯(carol Hanisch)说的“个人即政治”。她们虽然是狂飙突进的,但是并没有聚焦到女性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比如种族歧视也没有紧密联系群众。致第三波女性主义很大程度上是对第二波的抱怨,比如抱怨波伏娃、格里尔或者汉尼斯都是“太中产阶层白人女性”了,太忽略第三世界或者黑人、褐色女人的真正痛点。或者诟病第二波思潮要的东西太超前,比如极力索要工作权导致女性成了“现代女工”,忽略了女性很多其他的属性。 

  到了第三波女性主义思潮,哈拉维(Haraway)的“赛博人宣言”就很清醒,很多人不理解赛博人是什么意思以为是人机接口变成网络机器人生化危机,超声电子人是未来科技世界的幻想。其实完全这个意思。因为哈拉维写作本身的含糊性或者开放性,导致很多人的注意力被引导到了“赛博人电子人”这个路数上,就像看吕克贝松科幻电影《超体》一样,乐此不疲。 

  我们对赛博人的理解是,比如女性以前做家务洗衣服,是农业的,是手工的,要打水用力搓揉,现在是利用洗衣机,利用各种机器,女人变成了一个钟表一样,虽然体力减弱了,可以用机器来替代了,但是自己却被机器化了,要记得机器使用说明书,要有序,要被规训,要被家庭流程化。所以,哈拉维看到了一些新东西,第一个是女性不能仅仅追求自己像个男的,那样也会承担不必要的麻烦,不要赞美女人的自然主义本质,女人也是受生活中科技或者新的生产关系驱动的。女人不是天然就不懂科学,就是感性的,就是农业性的。本质不是自然的,也是变化的。女人的叫苦叫累,但不是过去的苦和累。另外,也不要像麦金农(Catharine Mackinnon)一样太女性激进主义——“女人是父权制男性社会的产物,女人存在是因为男人塑造她们存在。” 作为自我的女人是真实的、是存在的,就像赛博人一样的,它本身就不是自然主义的,它是不断进化的。所以女人也不是本质主义,也不是一开始就被确定的,也是不断进化的。就像农业人是狩猎采集人和农业畜牧的结合,现代人是人和机器的结合,或者人与互联网的结合,或者人和机械臂的结合,等等。哈拉维的最大贡献,就是将女性主义从本质主义解放出来,变成一个可以被技术革命、社会变迁、集体行动改变的过程。 

  当女性主义开始从赛博,或者网络切入的时候,有一些真正的东西就出来了。过去女性主义跟男性一样,都是构建了一个宏大叙事,女性是如何在父权社会里面被塑造被编织被系统性地虐待了。那么随着赛博或者网络的崛起,女性主义开始关注日常叙事,关注那些“刚刚冒出头”的各种日常的事情。这样,第四波女性主义思潮到来了,一些女性真正被不公正对待的事情,一些真实世界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些“歧视女性的苗头刚出来”就必须抗议和打击的事情,因为有了互联网,不管距离多远、不管事情多小。比如“日常歧视项目”,#yesallwomen,比如No More Page 3(网上签名抗议“太阳报的第三版女郎是物化女性”),当然还有大名鼎鼎的#metoo运动 

  所以第四波女性主义也被称之为数字女性主义,或网络女性主义,有了全新的技术,也有了全新的社区。同时,网络每天要“生产”内容,就有了跟日常叙事高度结合的能力和欲望。移动互联网给普通大众赋权,很低的门槛就可以表达,人人都可以成为小小的或者“私域”媒体的能力。社交媒体让大众进行碎片化阅读,每天都看看热搜,看看头条,看看朋友圈最大的刷屏,就是从社交图像研究第四波女性主义的大背景。可以说,互联网也是女性主义的一个媒介,但不止于此,同时我们也会将互联网上内容呈现的方式也是一个媒介。 

  第四波女性主义更多关注具体案例,日常叙事,更碎片化,而不是构建宏大叙事。那么,网络女性主义的日常叙事是怎么展开的?们对社交摄影的不同案例进行分析,比如日常自拍旅拍,美食拍摄、借助社交网络创作的艺术作品、政党图像,用python将这些图片取下来,我会发现女性是最主要的生产者,可以比喻性地说,社交网络是阴性的。互联网图像生产变成了女性最主要的日常表达,有的是表达人设趣味,比如逛一个网红景点,有的表达当天的心情,也会用一些隐晦的挪用图片表达当天职场委屈。社交图像跟女性主义表达的文字相比,图是所见即所拍,所拍即所得,有极强的日常随手性,也就是日志性。文字可以承载宏大的话题,但日常图像往往偏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所以,社交摄影是契合了网络女主义的日常叙事这一转向。社交平台的图像有生产,也有评论转发。评论和转发本质就是连接响应,可以形成“数字社群”。比如一个人在单位受气,发了一张隐含抱怨意味的照片,很快被另外一些同事拉进了一个领导吐槽群,这就是说,关于职场的数字抗议社区早就形成了吐槽各种领导单位不公正的事情 

  数字社群往往可以升级为网络中的集体行动,社群的联结是可以进化到行动的联结。如果我们观察此前中国高校里面的#metoo运动,其实早就有吐槽导师的女生数字社群,然后翻出证据之后的网络一致行动。“所拍即所得、无图无真相”的社交摄影属性,也使得metoo也好,或者其他的女性主义行动也好,不是一个抽象的,口号的行动,变成了一个具体的,问责的,可以取得结果的,有惩罚的特定的男人对象的行动它从过去的仇恨男性这个抽象宽泛的群体,变成了惩罚一个具体男性的性别剥削行为。碎片化对应的是具体的场景,具体的故事,具体的要求。这是网络女性主义和社交摄影结合的一个很重要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网络实现女性主义社交摄影的模因(Meme)传播个艺术项目叫“10 Hours of Walking in NYC as a Woman”,是一个家营销公司做的一个实验性视频,找一个性演员在纽约街道上散步十小时,这个女孩年轻漂亮,穿着不起眼的牛仔裤和黑色圆领T恤在纽约大街小巷行走,工作人员尾随其后,头戴小型摄像机做完全不干预的视频拍摄。在这十小时内,引发街头多位男性的反应,有色眯眯观看的,有吹口哨的,有直接尾随骚扰的,都被完整而没有干预地记录下来,放在YouTube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什么叫“身体物化”、什么叫“男性的凝视”什么叫“性别暴力”、什么叫“文化差异下的误解”——因为有人辩解,里面一个西班牙男人对Robert学叫,在他们的文化里面,这不是骚扰。这个项目反响较大,引发了模因,进入影像再循环,很多人也做相应的社交摄影,比如一个同性恋气质的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不是也会被男人或者女人骚扰,一个酷似恐怖分子的阿拉伯人穷街陋巷游荡,是不是会被歧视和骚扰。一个大胡子犹太人会不会被憎恨、被骚扰。 

  女性主义社交摄影从具体的人物情景场景出发,然后被观看被评论被转发,形成数字社区和数字抗议,以及行动网络,然后又被提炼出来,成为一个模因,再循环再创作,这个既有可能是对前一个女性主义社交摄影的补充说明,是重复验证,也有可能是反驳,揭示出前一个案例的夸大和局限性或者更大放大了这个故事的普适性。所以,我们将社交摄影界定为社交网络上的图像生产、图像流通和图像转发下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些社会关系,才是真正生产出来的主体内容。也会让女性主义沿着具体的路线、公众的路线、行动的路线和日常的路线来形成它的轨迹,跟前几波女性主义思潮相比,第四波女性主义思潮形成了更理性的轨迹。

杨莉莉,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从事摄影教学和摄影理论研究近二十年,所著《商业摄影实训教程》(第3版)为广东省精品教材。主持国家及省部级社科项目四项,发表学术论文、评论四十余篇,第十届“中国摄影金像奖”摄影理论奖获得者,论文获得第六届“啄木鸟杯”中国文艺评论年度推优年度优秀文艺长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