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在全媒体传播体系建设中扩大优质内容产能,创新内容表现形式,提升内容传播效果,助推文艺领域媒体深度融合发展,让正能量更强劲、主旋律更高昂,中国文艺网联合喜马拉雅,隆重推出《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经典》系列网络音频节目第二季。《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经典》于2019年推出第一季,受到广大网友的热烈欢迎和高度好评。今年国庆中秋之际,让我们再次相聚“追经典”,通过文艺大家名家、网红大咖、业界专家的推介,继续领略经典文艺作品的永恒魅力。本期推出的是《王雷:到<茶馆>里,品尝一段民族的记忆》。
王雷:到《茶馆》里,品尝一段民族的记忆
大家好,这里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经典》。我是演员王雷。
不知大家在各自的人生历程中,都让哪些经典作品陪伴、影响过自己的成长?在这样一个节奏飞快,一切都在加速改变的时代里,在这样一个每天都有100个热点诞生,又有100个热点消失的时代里,那些备受时间厚爱的经典,就显得更加稀缺与珍贵。
作为一名人艺演员,我十分感谢我的职业,我有更多机会与经典有着更直接、更紧密的联系。在舞台上,每次用尽心血去演绎经典,都会从中获得无尽的滋养。
我想,说起我们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最为老百姓熟知的经典,《茶馆》一定当之无愧。作为一名人艺青年演员,我也曾多次目睹几代戏剧前辈对这部经典的精彩演绎,心中自然十分向往。今天中国文联邀请我来跟大家聊聊这部人艺经典, 我也想凑着这个机会,与各位共同探讨一下,《茶馆》为什么能成为一部经典,今天我们又能从中收获些什么呢?
先来介绍一下茶馆吧。
《茶馆》是一部三幕话剧,1957年定稿。讲的是北京裕泰茶馆近半个世纪的变迁。这部作品从诞生之日起,就被奉为经典。剧作家吴祖光曾评价说:“《茶馆》是老舍编写四十个剧本当中的皇冠宝石,是他的杰作”。1958年,我们人艺当时的总导演焦菊隐便率先将《茶馆》搬上舞台,连演52场,场场爆满。从此之后,《茶馆》便成为人艺压箱底的金牌剧目,也是中国话剧界的巅峰之作,目前已经上演了700余场,而且毫无疑问还将继续演下去。此外还有电影、电视剧、先锋实验戏剧等多个版本的改编。
《茶馆》为何能够经久不衰,雅俗共赏,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呢?在此,我来说一说我的个人理解吧。
我想,首要的原因是这部剧真实、深刻地展现了坎坷曲折的历史巨变,构成了我们民族记忆的一部分。大家知道,《茶馆》三幕故事分别对应着三个历史时期: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之后、北洋军阀割据混战时期以及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统治时期。
全剧凭借一万八千多字的对白,塑造了四五十个人物,浓缩了五十年的历史。曹禺曾经盛赞:“如此众多的人物,活灵活现,勾画出了戊戌政变后的整个中国的形象……老舍先生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地把泰山般重的时代托到观众面前,这真是大师的手笔……”
老舍巧妙地将这三个沉重的历史横截面汇集在一起,描画了近现代中国的历史变迁,家国世事的沧桑感跃然纸上。老舍说,他的目的是要“埋葬这三个时代”,“埋葬”的前提,是要对这三个时代作出有效准确的概括,而这恰恰构成了我们今天走进历史的基础,构成了我们的历史记忆与文化基因。
第二点,这部剧在结构上独具匠心,这么长的时间跨度,这么复杂的世事变迁,《茶馆》却以空间为轴,让它浓缩在同一个场景呈现。
今天的年轻人可能更习惯待在咖啡馆,但在清代,茶馆才是最重要的城市公共空间。用老舍的话说:“茶馆是三教九流会面之处,可以容纳各色人物。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我把他们集合到一个茶馆里,用他们生活上的变迁反映社会的变迁。”在每幕戏的开端,老舍都会精炼地描写一番茶馆的样貌。现在我就带大家走进1898年的裕泰茶馆:
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时,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老舍笔下的茶馆里虽然到处贴着“莫谈国事”,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旧中国的一面镜子”。小人物的坎坷人生无不与历史变迁相关联。剧中的主要人物,包括掌柜王利发、秦二爷以及我扮演的“常四爷”等,都是从壮年演到老年,他们的生命历程是世道浮沉的缩影。剧中的人物还有闲散旗人、人口贩子、老太监、维新资本家、特务、国会议员、民间艺人、教书先生,几乎是对社会各色人等的全面呈现。
值得注意的是,老舍平等地对待每个人物,并没有厚此薄彼,刻意去塑造主人公和营造戏剧冲突。虽然剧中也有诸如庞太监娶媳妇、刘麻子拐卖人口后来又意外地被当街砍头、庞四奶奶当皇后等怪诞情节,但《茶馆》的精髓并不在靠情节驱动讲述完整的故事,而是如同浮世绘般,细腻地呈现个体在时代巨变中的处境和选择。老舍没有高高在上地“说教”,而是让读者走进这喧闹沸腾的茶馆里,跟随着人物的足迹,从中获得自己的体悟。这也是为什么《茶馆》可以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吧。
第三个原因,要归于大家都非常喜爱的,老舍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我们人艺的老前辈,同时也是参演了1982年电影版《茶馆》的演员于是之曾这样概括:“他的台词多用动作性语言,尽量少些叙述句子。他总用北京话写作,但他的北京话文明、不俗、幽默、有力。”这个总结是非常准确的。什么叫动作性语言呢?举个例子,剧中的人物唐铁嘴是位以相面为生的瘾君子。在第一幕开场,他趿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上场了。他和掌柜王利发的对话是这样的:
唐铁嘴 (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
王利发 (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了!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仅仅几句话,唐铁嘴的职业、经历和性格就树立起来了,裕泰掌柜王利发的一丝开明和厚道也展现出来了。再如第二幕里唐铁嘴又说道:
“已断了大烟,改抽白面了”,“大英帝国的香烟、日本的白面,两大强国伺候我一个人,福气不小吧?”
一股破罐破摔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哀其不争,怒其不幸。类似这样的例子,在《茶馆》中是在是太多了,有机会您不妨自己去品味一下。
为什么老舍笔下的人物总能说出这么生动、又这么符合自己身份的台词?老舍曾说过:“《茶馆》里每个人物都是我看过相、批过八字的。”人物的言语,早已是“烂熟的血肉”,融化在生命里。对此,作家林斤澜深有体会,他认为《茶馆》“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是北京语言的精华。这左一下右一下是近百年京都生活的沉淀。所有这些,又都储存在作家心里,如酵如饧了许多年头。”源于生活的语言,才能拥有超越时空的生命力。
以上三点,我认为都是《茶馆》成为经典的重要原因。当我们一次次重温这部经典时,眼前浮现的是历史变迁的宏阔画卷,世间百态的坎坷沧桑,字里行间的文化底蕴,收获的是持久的震动和沉静的思考。不得不说,我渴望着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经典出现,就像老舍当年一样,全身心地关注身处的世界,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在写作里。此时此刻,我不禁想起老舍的一段感人独白:
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
对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上的生命的爱,这才是诞生经典的前提,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