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欧阳山尊先生是我的恩师。

　　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1959年招考了25名学员，除少数几位有过艺术实践的调干生，大部分只是喜欢文艺的高中或中专毕业。学院的规划是办有实验性质的重点班，专家治学。欧阳予倩老院长请来了山尊担任导59班导、表演课的主教老师，由于导演学科的原因，山尊老师还要精心的协调安排必读的相关课程，实际上是全面负责。

　　学生们呢，文化素养不一，学习基础各异，又以嗷嗷待哺的“娃娃生”为多，真得需要从“呀呀”学语，“踽踽”试步，从戏剧艺术的启蒙教育学起。山尊老师深入了解了学生们投考时的情况，每个人的气质、性格与特长，以及求学若渴的热情。山尊以他丰厚的导演艺术实践经验，和为中国戏剧艺术教书育人的满腔热情，投入到这个班的教学工作中。

　　山尊老师是一位严谨细致的戏剧教育家。他为59班制定了精密可行的五年教学大纲。每一个单元都有教案。课堂上、排演场，山尊老师就像激情燃烧的一团火，温暖着学生们的身心，点亮了学生们的智慧。他的导演教学程序逻辑合理，并且有机地加入了中国特色戏剧艺术创造元素。第一学期课程内容就是“观察生活，讲述生活”；第二学期是“自选一幅人物画或照片，根据画面内容、环境和人物关系，展开想象，组织生活，编写剧本”，引导同学观察生活，体验生活，积累生活和生活中的人物形象。

　　第一学年的期末考试，是根据画面编写剧本作业的课堂答辩。山尊和王大英、阮若珊担任考官，山尊任主考。这一天，不知为什么，系里的老师们几乎全来了，导55、导56班的大师哥、大师姐们也来了，可见学院对59班教学的关注和支持。作业可喜，答辩顺畅，突显了观察、认识生活的重要，少年学子们已进入导演专业的学习状态。系里的老师和高班的学长露出会心的微笑，赞赏山尊老师的教学安排。

　　暑假，学院组织我们体验生活，分头到远行的列车上观察生活，做服务员，观察旅客和工人师傅们。我上了北京至广州的一号客车“和平号”做餐车服务员。在流动着酷热的餐车里，我学着一手可托7个菜盘，不撒汤不漏水，准确地摆在订菜旅客的桌前。劳动让人开朗使人愉快。间歇时为厨房备菜，跟厨师交流，向车长请教，与司机、检修工聊天。

　　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0周年，山尊老师根据教学的需要，决定为59班排演一组抗战小戏《打得好》《求雨》《自家人认自家人》《虎列拉》和独幕剧《粮食》。还是从生活讲述开始，老师本人就是八路军抗战老兵，他讲述了抗日军民浴血奋战、除奸反霸鲜活的人和事。讲述了120师战斗剧社在抗日前线的演出与创作，也讲述了1942年春“抗战小戏”回延安汇报，得到了中央首长的肯定，毛主席亲笔写信给予高度评价：“欧阳山尊、朱丹、成荫：你们的信收到了，感谢你们。你们的剧我认为是最好的，延安和边区正需要反映敌后斗争生活的戏剧，希望多演一些这类的好戏，敬礼。毛泽东。十一月二十三日”。山尊老师排的非常认真，要求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人物要真实，要反映出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抗日军民的智慧和必胜的乐观主义精神。演出样式，返璞归真，就是抗战时期农村根据地临时搭起的舞台，台口是秫秸草席捆扎的，上面吊着一盏煤油灯。用半截大幕，可以看到“抗日军民”换景和候场，鸣锣开幕。抗战小戏在学院小经厂实验剧场售票演出，又到学院路五道口剧场售票演出，效果不错。暑假前我们送戏到部队，到盘山抗日老区演出兼体验生活。老区群众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热情接待演出队。带领我们参观昔日的战场，瞻仰抗战英烈纪念碑；装台时老乡扛来了门板和桌椅，演出时台上台下同呼吸。演出时扮演“小鬼子”的演员遭怒骂，“汉奸狗崽”还挨过观众席飞来的石头蛋子。演出结束后乡亲们拥向舞台，和“抗日军民”握手称快，山区人民像欢迎当年八路军演剧队一样欢迎我们。我们体会到了山尊老师的苦心，他是用教学实践让我们真正懂得，向人民大众学习，为人民大众服务是戏剧艺术的根本。

　　山尊是北京人艺的奠基人，创业者和建设者。作为副院长和导演，他既要制定剧院的剧目建设方针，又要排戏、演出、组织教学，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以超常的精力、严谨细密的工作作风托起了北京人艺的辉煌业绩。正是在这宝贵的历史进程中，山尊老师以他的忠诚与胆识，对戏剧事业的无私奉献精神，承接了导演系59班的教学任务。这一教就是五个学年。漫长的五年教学，过程严谨，由浅入深。从观察生活到编写剧本；从小品练习到抗战小戏排演实践；从片段、独幕戏排练到毕业大戏排演；从认识作家作品，明确剧本事件与人物，到剧本分析、导演计划、写作毕业论文。山尊老师还创造条件开创导演系59班开门办学的先河。“请进来”，请北京人艺的著名表演艺术家于是之、苏民、胡宗温、狄辛等老师教我们台词课，有时是一对一的辅导，耐心而有效。聆听大艺术家曹禺、老舍、焦菊隐的艺术讲座，体味创作基本功和作家对人对事的良知。“走出去”，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学习了解舞台技术各个部门的工作职能；了解首都剧场舞台设施的功能，开关大幕、升降吊杆、开启各部位照明灯具，并讲解一切舞台设施都要服从导演构思和舞美设计的要求；特别是舞台音响专家冯钦先生教我们拟音效果的实际操作，风声雨声、滚雷炸雷，我们学得认真又有趣。导59班学习条件得天独厚，业绩辉煌的北京人艺是我们的第二课堂。

　　山尊老师艰苦朴素，严于律己，坦荡谦和。到中戏上课，往返只骑自行车，从不迟到、不早退，更不缺席。偶有与工作时间的冲突，必事先调好，事后补上。课时逐年增加，五年一贯到底。其间还要利用休息时间和节假日，审阅、批改学生文字作业，包括学生们的导演计划，有错必纠。山尊老师精力旺盛，信念执着，意志坚强。

　　山尊老师离休以后年事渐高，但仍壮心不已。他心系北京人艺新时期的建设与发展，关键还是出戏出人。于是他扶持、导演了《巴黎人》《末班车上黄昏恋》，总导演《流金岁月》，2004年又担任《油漆未干》的艺术顾问。人艺元老有意插柳，倾心栽培，使参加这些戏的青壮年导演们根深叶茂，成为北京人艺的艺术接班人。

　　在文化部剧本委员会主持日常工作期间，山尊老师组织各地借调的资深编辑，审看昔日积压下来的数以千万计的电影、戏剧文学剧本。其中有作者作品落实政策问题，有需要修改、扶持的作品，他都写出详细的意见和建议，与作者商榷。就是退稿，也要认真负责的说明理由。山尊老师参与创办和主编了《剧本园地》《中外电影》，是“拨乱反正”时期较早的电影戏剧文学刊物，起到了恢复、发展、繁荣戏剧文学创作的历史作用。剧本委员会推荐拍摄的故事片有：上海的《楚天风云》、珠海的《海外赤子》、北影的《柳暗花明》、八一厂的《路漫漫》、潇湘厂《透过云层的霞光》等。扶持的话剧剧目有《曙光》《松赞干布》《巧哥儿》多部。

　　北京教授讲师团，后注册为中国老教授协会，山尊老师任常务理事，专为大专院校培养师资力量。1991年，山尊老师一手缔造了中国老教授协会文化艺术专业委员会，团结艺术院校退休教授和艺术院团有高级职称的同志，学习、进取、发挥余热。专业委员会成立以来，成功地组织了10余次较大规模的美术作品展览，编辑出版了《老教授油画选集》《历史的硝烟血染的记忆——老艺术家笔下的抗日战争》。成功举办了多次大型文艺演出。1993年的《奥林匹克颂》文艺晚会，山尊任总策划、总导演。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合唱团参加演出，指挥李德伦、郑小英。著名钢琴家、教授周广仁，著名话剧表导演艺术家苏民、吕齐、澹台仁慧，歌唱家李谷一、袁晨野、么红等都奉献精彩的演出。2000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5周年，山尊老师任总导演，演出了抗战独幕剧专场，展现了老师的革命战士情结。2005年，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作为文化部优秀剧目展演，欧阳山尊担任总策划、苏民担任总导演，我们再次举办抗战独幕剧专场。山尊老师在反映敌后人民战斗生活的《求雨》中扮演了回民李老汉。山尊老师在演出说明书上题诗：“当年日寇侵疆土，慷慨悲歌赴战场。拼将血肉筑长城，舍身取义为国殇。千百万人抛头颅，胜利得来代价昂。如今世界未平静，烽火岁月不能忘！”2007年，93岁高龄的山尊老师，在纪念中国话剧100周年的经典片段演出中，表演了鲁迅所写的话剧《过客》中的片段“我息不下”。

　　这就是我们的山尊老师，健步跨世纪，完整的走过中国话剧百年。

　　作者简介：原中央歌剧院艺术室主任，国家一级导演，中国老教授协会文化艺术专业委员会成员，中国音乐剧研究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