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祥:为世界芭蕾带来了一次革命
发布时间:2014-06-25

为世界芭蕾带来了一次革命

——专访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编导之一李承祥

2014年央视马年春晚中的舞蹈《红色娘子军》引发了观众的怀旧情绪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作为一个特定时代政治话语的文艺表达,在当时中央最高层领导的关注下诞生,并成长为中国芭蕾舞的经典。从诞生之初便承载了沉重的意识形态负荷,到沉陷在历史风暴的中心;在消逝十余年后,这部当年中国人最熟悉的红色文艺作品从1992年起又重现舞台。今日的人们再看《红色娘子军》,早已超越对它艺术价值的怀念,而是作为一代人的集体文化记忆。

  2014年9月26日,距离1964年9月26日首演整整半个世纪,为纪念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50周年,中央芭蕾舞团将在人民大会堂上演400人参演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届时五代“琼花”将齐聚首都为观众奉献精彩表演。对于这样一部承载着民族记忆的特殊的芭蕾舞剧,历史亲历者的回忆与讲述具有别样的意义。日前,本报记者专访了时任中央芭蕾舞团创作组负责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编导之一李承祥。

  从电影《归来》中丹丹的命运谈起

  《归来》上映,已经83岁高龄的李承祥老先生特意买票去电影院看电影,而且因为第一次看时座位较偏,观影效果不够理想,老先生又买了一次票,看了第二次。片中女主角丹丹跳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的剧情和场景是吸引李老如此投入观影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当记者问及他对《归来》中张艺谋将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作为主要情节设置的效果时,李承祥谈到:“在原著中,陆焉识的女儿丹丹并不是跳芭蕾舞的,张艺谋在电影里把这个女孩设置为跳芭蕾舞的,还是挺有意思的。因为这个剧目正是在电影所讲述的时代里诞生的,影响最为巨大和广泛,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有同感。我看这段情节的时候也是比较激动。更为难得的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片段在电影里对塑造人物、推进剧情都有很大的作用,情节处理得也比较真实。”

  丹丹的故事令李承祥看后也很感慨:“第一次看以为丹丹和父亲划清界限就应该可以让她演了,但实际仍然没有让她演,充分说明了当时社会上的政治气氛就是这样无情。后来,她在家中给自己的父母跳了一段,但始终没有能够在舞台上跳吴清华。这样的情况当时还是比较普遍的。我们团里就有将近45%的同志都受到了冲击,所以看电影时特别感同身受,很多年轻人的青春和才华被耽误了。”

  白淑湘是第一任吴琼花的扮演者,因为父亲是国民党军人而屡受牵连,她只演了几个月就被禁止演出。“文革”爆发后,她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被判定为反革命后连练功的权利也被剥夺了,白天被派去打扫卫生、干各种粗活累活,晚上就被揪出来一次次接受批斗。1969年,她被送到干校劳动。“我那时去干校看她,她正给人烧火做饭呢,简直都不太认得出原来练舞的样子了,非常惨。”李承祥作为舞团领导最初也被关进了“牛棚”,一个月后有人贴大字报替他平反才恢复了工作,但也仅限于演南霸天。

  “当时排《红色娘子军》以为就演个两三年”

  1964年,当33岁的李承祥带领中央芭蕾舞团的一众年轻人开始创作《红色娘子军》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部剧将会在共和国历史上扮演那么重要的角色。他和留苏学成归来的另两位编导蒋祖慧、王锡贤只是响应周恩来总理的号召,尝试迈出芭蕾舞民族化的第一步。李承祥回忆说:“那时排《红色娘子军》压根没想过这部剧会演多少年,本以为演个两三年就可以了,想着还别花太多钱。当时要求必须要把戏在国庆15周年前拿出来,一般一部戏也就一个编导、一个作曲就够了,这个戏同时上了五个作曲、三个编导,4月定下来要排,6月就排完了,实排后觉得还不够好,我们就都下部队当兵去了。”于是,整个芭蕾舞团拉到山西大同军营,进入部队接受了近一个月严格的军事训练,硬是把温婉柔和的舞蹈演员改造成了英姿飒爽的准女兵。

  1964年10月8日,这部剧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演出时,大幕徐徐拉开,演员们在舞台上激情澎湃地表演,大家都不知道台下的观众有谁。演“老四”的演员首先发现了观众席中有位不平凡的人,虽然台上很亮台下较黑,但是忽明忽暗的烟卷还是让演员们猜到了是毛主席在观众席上。“当时演出并没有太大压力,但是心里没底,因为《红色娘子军》是第一部现代革命题材的芭蕾舞剧,所以不知道主席看过后会觉得怎么样。没想到主席还是很认可的,演出结束后,毛主席上台与演员合影,并说了三句话:‘方向是对头的,革命是成功的,艺术上也是好的。’”李承祥回忆当初的情形:“毛主席上台与演员们握手时,整个礼堂回荡着‘毛主席万岁’的高声欢呼。我扮演南霸天,不敢站到前面,也不敢痛痛快快地欢呼,只好暗地里鼓励扮演洪常青的演员替我多喊几声。”10月8日,也被确立为这台芭蕾舞剧的生日。

  1965年初,剧团从南方巡演回来,江青就来了。江青的“具体主意”着实把李承祥折腾得够呛。她要求三场之前加个过场,交代洪常青怎么到南府的。芭蕾舞只跳舞不说话,如何表现开会商量这样复杂的逻辑性情节呢?作为主要编导,李承祥折腾了快一个月,东西出来自己一看很不满意:“芭蕾舞变成了哑剧”。后来江青自己又说,过场是个瘤子,要拿掉,改戏是阶级敌人的一次破坏。这句话把李承祥吓得够呛,差点又背黑锅。至于吴琼花改名叫吴清华,也是江青的“具体主意”。

  独树一帜的中国芭蕾体系

  从艺术呈现的角度上看,《红色娘子军》的确为世界芭蕾带来了一次革命。芭蕾中的主角,第一次由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变成了英姿飒爽的战士,芭蕾舞演员第一次在舞蹈中举起钢刀钢枪,显示出鲜明的时代气息;而那一片片绵延的椰林,那盛开着木棉花的英雄树,那充满南国风情的黎族少女舞和斗笠舞,无不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

  “在《红色娘子军》之前,1959年中芭排过芭蕾舞剧《鱼美人》,由苏联专家古雪夫带领我们编导。虽然也是中国题材,并借鉴了中国古典舞(其实包括中国民间舞)的特点,但《鱼美人》的呈现并不是太成熟。和《红色娘子军》创作时的指导思想是一样的,就是要把芭蕾民族化,形成一个新的舞蹈体系。这个指导思想是统一的,但是从完成度来讲《鱼美人》并没有完成,而《红色娘子军》算是继续了这个实验,而且是实验成功了。”李承祥表示。其实《红色娘子军》比《鱼美人》难度还要大,因为《鱼》剧由古代神话改编,而《红》剧与历史和时代却贴合得很近,舞蹈演员的着装又是现代的,还要手持刀枪,这对于习惯于欣赏古典芭蕾的观众而言,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红色娘子军》出来以后,大家都有一种钦佩的感觉,几乎是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李承祥谈到:“在《红色娘子军》之后,中芭还排过《草原儿女》《沂蒙颂》等现实题材的芭蕾舞剧,还把京剧《杜鹃山》改编成舞剧,虽然都各有特点,但都没有《红色娘子军》那么完整,更无法超越《红色娘子军》。”

  50年来,《红色娘子军》演出场次累计达4000多场,“娘子军连旗”插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红》剧也曾先后受邀在美国、英国、俄罗斯、丹麦、以色列、法国、意大利等20多个国家上演,为中国芭蕾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誉。时至今日,《红色娘子军》已远远超过了它作为一部舞剧的意义和价值。“一部剧常演不衰还是要看观众,观众一直想看那就能一直演。在我们接触的观众群中,他们看《红色娘子军》的出发点各种各样,有的是年轻时曾经在学校里跳过演过,有特别的情结;有的看过十遍二十遍还想看,看每次不同演员的表演,甚至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还有很多年轻观众是第一次看,但看过后都很赞叹,他们也能接受并没有不习惯或者排斥感。研究观众的观影想法其实也很有意思。这也说明了《红》剧的独特魅力。”李承祥说。

  2003年,《红色娘子军》在法国演出时,得到法国观众和评论界的巨大赞誉,李承祥说:“有评论盛赞道,‘中国芭蕾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我认为这句话是很高的评价,是芭蕾故乡的人们对于中国芭蕾的很高评价。芭蕾作为西方艺术,从意大利到法国,再到俄罗斯,到英国……但对于中国来讲,我们接触芭蕾的历史还是很短的。芭蕾讲究学派,意大利学派、法国学派、俄罗斯学派,像英国还算不上学派,也可以称为英国风格。作为中国芭蕾,我认为我们自己不好称是什么学派,但是以《红色娘子军》为代表的中国芭蕾体系还是值得总结的。当然,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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