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素以版画创作著称画坛,晚年亦在中国画创作上着力良多,图为近作:银色世界系列之二
展览开幕式定在上午10点半开始,10点不到,中国美术馆方厅通向各处的路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在前厅放了很多花篮,一派热闹景象。
很多新朋,好奇展览主人公的生平与经历;很多旧友,忙着互相寒暄天气与起居。大家都在等待他——王琦,95岁高龄的著名艺术家,听他讲70年的艺术旅途。
黑皮衣,花色围巾,卡其色长裤,黑布鞋,身材“高人一等”的王琦精神矍铄,有着经历延安时代的艺术家特有的气质,有着老美院人的“范儿”。签名、握手、拍照,众人争先恐后,他应接不暇。“艺术的道路越走越长,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短,对自己在创作上的要求也越来越迫切,拿出只争朝夕的精神,希望在创作中不断顽强地艰苦奋斗”,王琦至今仍有着浓重的四川口音。
“5年前,我曾在这里举办从艺70周年的展览,如今又办展览,非常高兴。希望同志们给我多多提意见。”王琦洪亮的声音回响在“纪念王琦从艺75周年暨95华诞——水墨新旅程书画展”开幕式上,引发现场热烈的掌声。
没有艺术性的作品是没有感染力的
几年前采访王琦,他一样的精神矍铄,握手有力,不愧是以刀代笔的艺术家;由于语言有时不通,他偶尔大飙英文以方便沟通理解,说起来,你若探索了上世纪30年代以后的中国文艺界的往事钩沉,经历颇为传奇的他,自然是一个资源的百宝箱。
1918年出生于四川宜宾的王琦,自幼受家学熏陶,自上海美专毕业后,1938年春,由老师倪贻德介绍到重庆“政治部三厅”工作,8月首赴延安,首次拿起木刻刀。1939年初回到重庆,加入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1942年筹建中国木刻研究会,1942年和1943年发起组织双十全国木刻展,1948年赴香港,1950年回到上海,1952年起任教于中央美院,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已当选为第一届文代会代表的王琦先生,因交通受阻未能见证中国文联的诞生,而他在之后的60余年岁月里,作为版画大师、艺术评论家、新兴版画运动和新美术运动的领导者,一直见证着中国美术的发展、转折与变迁。
上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作为新兴木刻运动的参与者和亲历者,王琦以充沛的激情和社会责任感实践着他的革命理想,并贯穿他的艺术人生始终。他的早期作品《难民站上》《难民一群》等以现实主义手法描绘艰难时世和人民疾苦,他的《警报解除之后》《冰天雪地中的我游击队》等名作,以木刻为武器唤起了广大热血青年投身革命的热情。新中国成立后,他的版画题材转向水利建设、林业建设等,《售余粮》《贮木场》构图开阔,尤其在他尝试创作套色木刻后,《晚归》《雪原峡谷》等作品画面色彩明丽,堪称社会主义建设的艺术史诗。改革开放后,王琦激情奔涌,佳作迭出,《人民万岁》等组画作品气象雄奇,迎来了创作的另一高峰。
“鲁迅先生曾说,艺术品一定要重视它的艺术性,没有艺术性的作品是没有感染力的。”——这句话鼓舞了王琦几十年创新求变。
少年时的王琦在大革命时期接受了革命启蒙教育,“既当革命家,又当艺术家,两者应是截然分开的,但上了上海美专,听到了尼采、弗洛伊德、柏格森的学说,又看了日本学者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走向十字街头》《苦闷的象征》,接受了很多革命文艺思想的感染”,鲁迅的文章让他豁然开朗,他的“纯艺术”的理想破灭了,他希望艺术表现生活、表现人民的苦难和斗争。
1946年,王琦曾经感到遗憾:自己没有直接聆听鲁迅先生的教诲,虽然1934年他进上海美专时就认真研读了鲁迅的著作,“可是鲁迅的著作和他的精神,始终是我们这样年轻人学习效法的榜样,我一直在鲁迅先生精神的感召下从事自己的创作。”
从《讲话》中寻求答案
1942年秋,重庆“政治部三厅”。一天,王琦看到办公桌上放了一本小册子,《论文艺问题》,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当时我在负责全国木刻协会的工作,除了自己搞木刻创作以外,还写文章,组织筹办全国性的木刻展览会”,王琦回忆,在国统区能这么早看到《讲话》很不容易,所以他印象深刻。
据王琦讲述,他在上世纪30年代学生时代起接受现代派艺术的影响,后来在实际工作中碰到困难,才转向现实主义道路,才认识到艺术作品与大众欣赏的关系问题。“《讲话》帮助我们理解文艺与政治、文艺与生活、文艺与群众的关系,理解文艺家与群众、与生活密切联系的重要性。”王琦曾著文表示,《讲话》提出文艺为谁服务的问题——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又提出文艺怎样为人民群众服务的问题——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在提高的指导下普及,特别强调了艺术家深入生活的重要性。“以前我们理解的现实主义,多少带有自然主义的色彩,比较平面地反映生活;《讲话》之后,我们不是机械地反映生活,而是比原来的生活更高、更强烈、更典型、更理想。”
在当今的社会氛围中,王琦并不认为5·23《讲话》精神已经过时,“我们重温它,通过我们的文艺实践,会使它不断发展、丰富完善。”
“在实践中碰到问题的时候,我便从《讲话》中寻求答案。”“我第一次听到王琦的名字,是在整整40年前了。我的老师刘文西,在育才中学时受教于王琦,他保存了王琦的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王琦的笔记、感想,老师常常看,常常发现他的新思想。”中国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说。
不主张画家风格定型化
上世纪80年代,王琦创作的《平地青云》《大街上的旋律》,回到早年的黑白世界,1988年,王琦因视网膜脱落做了手术,术后左眼视力只有0.2。“眼疾手术后,我从版画转向水墨,一晃也有20多年了。”转向水墨,重拾少年时代拿惯了的毛笔,恢复启蒙时期迷恋过的水墨和书法,王琦的艺术因生命的变化而得到延伸。
无论是《金色的田野》《独木成林》《农家小屋》《江南水乡》诸系列,还是与版画最为相似的《银色世界》系列,他皆以大块黑白来处理画面,以黑色的直线、曲线的同向性排列,达到强化形象的动势和节奏感的目的。王琦介绍,自己作画喜欢焦墨和侧锋,以素描方式画出物象的形态,确定明暗色调,再用淡墨和水晕染水墨效果,最后施以不同的色彩。他的风景画作,基于“计白当黑”的水墨画原理,亦是版画界的共识,不因不类于传统山水而失去其特有的审美价值。一如评论家刘曦林所言:王琦的水墨画,“与版画有相近的风神:清劲的阳刚风骨、学者文风般地精谨微妙、演奏乐曲般地流走跌宕、接近西画的造型、布局和空间处理。不是正宗的传统山水画,又为当今水墨画送来一股清新的春风。”他把中国画的笔墨、版画的力度、油画的色彩融为一体,在有限的空间里实现了艺术的完整与独特。
“我从不主张一个画家的风格定型化。画家应当经常探求新的表现方法、新的风格与形式,而且应该经常保持创作的旺盛和上升状态。”王琦如是说。
展览中还有他的书法。早年学颜柳赵的楷书,后习魏碑的他,喜欢坚韧的狼毫,写出和刀锋一样坚韧挺拔、黑白分明的笔锋,线条苍劲、布局和谐,有着九旬老人的老而弥坚。他认同有什么样的画风,就有什么样的书风。他说,自己注重每一个字的结构、个别字与全幅作品之间的整体结构,哪怕年纪大了手不从心,离开预期设想,“偶然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以笔转刀,以刀换笔,近一个世纪岁月流转,刻下人生的印痕,画出历史的轨迹,95岁的王琦又一次踏上艺术新旅程。“在今后的岁月中,我要继续努力,继续创作好作品。我的作品都是从写生出发,如今我没有什么资料了,所以未来5年的作品肯定和现在不同。”王琦畅想自己的百岁画展,“希望有啊”。
“我要放开来画。”王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