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花儿声声》剧照
刘锦云(中国剧协顾问)
秦腔《花儿声声》讲的是一个“吊庄”的故事。吊庄,即把百姓祖祖辈辈聚集的那个“庄”,从本不适宜居住的这个地方(多为深山或荒漠),整体地“吊”起来,安放到另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或为平原水乡)。其实就是集体或称村庄整体搬迁,为政府的一项惠民工程。而将此举名以“吊庄”,颇显洒脱俏皮!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口。
不难看出,这有点“命题作文”的味道。写作这样的题材,稍不留神,就会陷入描写工作过程,讲乡干部、村干部如何走村串户,挨家动员,村民开始如何不愿搬家,经干部带头并说服动员之后,欢天喜地搬入新居。这样或类似这样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戏,时有所见。给人的感觉往往是道理说得明白(其实不说也明白),而戏之兴味索然。《花儿声声》则不然。她写人,不同寻常的人;写情,不同寻常的情,并进而透视出某些哲理意味。
戏仍始于搬迁。而搬迁开启了一个白发婆婆思绪的闸门。往日的人、往日的事、往日的情、往日的爱,本久储于胸,而今便如潮水般哗哗奔泻开来。那一桩桩、一幕幕的重现,以主人公的刻骨铭心,深深摇撼着观众的心魄。17岁的少女杏花是六盘山下唱“花儿”的歌王,因深爱同是唱“花儿”的能手憨厚汉子老五,心甘情愿嫁到这个“天旱地旱人心旱”的小村马莲沟,喝着难以下喉的咸苦的水,伴着旱不死的胡杨、马莲草,生活了60余年。
“吊庄,吊庄,马莲沟成了火中金凤凰!”少年男女们这样无牵无挂亦无忧地唱着。老杏花遇到了大于生与死的难题。不走吗?这个村中,连鸡带狗都搬迁走了。走?这里的丝丝缕缕,都是她心头血脉,眼中有60年相看两不厌的马莲、胡杨,耳畔有或长歌或短调早已铸成其灵魂的“花儿”!还有,她一旦走后,那两个冤家夜夜“归来”,到哪里去认家门……
戏令人有所感,并有所思。它昭示人们,弃旧图新竟是这样的艰难;美好和痛苦,竟是这样的孪生般相伴随。让人不由联想起自然界中某些事物。如蚕儿、蝉儿,在它们短促又漫长的生命过程中,要一层层脱皮,不脱皮长不大,不脱皮难成“正果”,特别是从蛹到成虫的那一脱,称之为蜕变。当形容某种苦难时,俗语云,“不死也脱层皮”,可见脱皮是痛苦的。人间世事亦莫不如此。村里人都亲眼见过,当初大搞农业合作化时,有人敲锣打鼓,有人哭泣;等20多年后合作化解体时,仍有人敲锣打鼓,有人哭泣。《花儿声声》触及到此,正是它的深刻处。杏花形象为戏剧人物画廊又添新人。剧中的那个庄稼汉子老五,也够活灵活现。那个知识分子“眼镜儿”,更是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创作过程中,主创者无疑也深深动情了。或者说,是这个惯见的搬迁的“酒杯”,深深浇中了主创者心中的“块垒”。换言之,是把“要我写”实实在在地变成了“我要写”。这样一来,就不是表面地描摩事件的过程,而是调动自己的生活库存和感情积累,真正进入了符合规律的艺术创作的境界。从现在的戏剧生态来看,命题作文大量存在,因接受任务而创作比比皆是,艺术规律姑且不言,反正从业者总要面对,此剧于这方面所提供的经验可以借鉴。
谈及此剧的成功,便要谈到导演张曼君和主演柳萍不同寻常的合作。前者是“新世纪杰出导演”之一,后者是秦腔“四大名旦”之一,新近因演出《花儿声声》获“二度梅”奖。二人“联姻”,既是她们惺惺相惜,又赖于《中国戏剧》主编赓续华的成功“保媒”。时在2011年7月初,赓主编于宁夏大厦主持召开了一个剧本讨论会。到会者有龚和德先生、安志强先生等七八位。赓主编开场白说,今天约诸位来,是请大家为柳萍院长负责的宁夏秦腔剧院正要排的一个戏——《勾魂的花儿》(后改名《花儿声声》)拿拿主意,看这个戏值不值得搞下去……在赓一旁坐的是柳萍,柳对面坐的是特意从天津邀请来的张曼君导演。后来我得知,其时深谙梨园行情的赓主编早有主见:要想成就此戏,除非张曼君。所以柳萍才那样与曼君初次会面之下,便一口咬定,及至牵衣扯袖,立马就要签下合同,西北女子之爽快一览无余。而在赣南“采茶调”浸泡中起家,后又几经修炼的曼君,似乎一下子也迷上了六盘山下灼灼独秀的“花儿”,两位相互久慕的艺术家一南一北就此牵手了。后来便是长达80天的合作,这样的排练周期为时下少有或仅有。在排练过程中,这位柳主演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位张导演无情又多情地“折磨”,生生掉肉21斤!动情之下,柳萍赠与曼君一个雅号——张魔头,“魔头”呢,也在那里更无情地“折磨”着自己,除了那80天的摸爬滚打之外,更有那苦索冥思次次皆亲身参与的剧本7易其稿为证。
这,才有了《花儿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