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和吕厚民握手 1950年 吕相友 摄
如若把时间调拨到2014年或者更早前,在北京龙潭公园散步的人们常常会看到这样两个身影,一位精神矍铄、戴着贝雷帽的老人,身边是挽着他的夫人,满头银发、气质优雅,戴着红围巾,两个人相携往前走着,回头率颇高。那两位老人,是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中国摄影家协会顾问吕厚民和他的夫人刘钟云。如上描写的,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点滴。
近日,谦和、坚强的刘钟云老人向笔者诉说,在她的眼中,吕厚民不仅是用镜头留住历史瞬间、在“红墙”内外醉心摄影的“吕老”,更是那个与她携手走过62载春秋的“老吕”,她心中刻下最深印痕的,也是与他的平常生活。在她的讲述中,我们慢慢明晰,或许,正是平常,成就了吕厚民的艺术高度,也成就了他的人生宽度。
毛泽东在庐山 1961年
他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圈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京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参会的有文学、摄影、戏剧、音乐、舞蹈、美术、书法、曲艺、影视等各领域的文艺工作者,德高望重的吕厚民是摄影界的代表。
对于每天都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节目的吕厚民夫妇来说,他们那天晚上既盯着屏幕里对文艺工作座谈会的报道,也在聊着别的事。
吕老突然开口:“你那件事是怎么办的?”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让刘钟云老人很纳闷。他接着说:“我72岁离开工作岗位,14年没有为组织工作了,党和组织没有忘了我,还推荐我作为摄影界唯一的代表参加这么重要的文艺工作座谈会。”刘钟云老人回忆,说这话时吕老很激动,也很感动。吕老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遗体捐献。此前,夫人刘钟云和儿子、儿媳都曾签署过遗体捐献志愿书。在家庭成员眼中,自己的身体能为医学做出些贡献,是很光荣的事。
10月20日,吕厚民夫妇拿着身份证,去了协和医院。填表,签字,一切顺利。在捐献手续办完后,刘钟云老人高兴地说:“老吕,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吕老想了想,说,吃庆丰包子吧。当时医院附近就有一家狗不理包子店,可吕老执意去吃了顿庆丰包子。
刘钟云回忆,在一次闲聊中,吕老曾说,“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圆满的句号”,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也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毛泽东会见全国文艺工作者 1960年
毛泽东在上海打乒乓球 1962年
“我们从未吵过架”
62年前,吕厚民是中南海摄影科的摄影师,刘钟云是中南海机要室的工作人员。时序再往前推个几年,1949年7月,吕厚民开始与摄影打上交道;新中国成立,他从东北调往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影科;1950年1月,21岁的吕厚民接到组织通知,前往中南海警卫处工作,主要是给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拍照。
刘钟云这样向笔者描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们工作人员当时住的是四合院,他刚调进去的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要出去吃饭,看见有一个小年轻在那刷牙,就趴着窗户看。巧的是,当天领导交给我一个任务,说调来一个新同志,让我把有关的文件和领导同志的住地给他介绍一下。我听说是个男同志,开始还不同意,后来领导说这是政治任务,我只能去了。一见面,原来是他,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1953年,吕厚民和刘钟云在中南海瀛台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刘钟云回忆,“有的同志问我为什么要跟吕厚民结婚,我说因为他是共产党员。一开始主席并不知道,后来他也表示高兴。”
翻开家庭相册,有一张夫妇二人与毛泽东的一张合影。照片拍于1957年,那是他们在中南海工作的第7个年头,因为吕厚民即将调离中南海,夫妇俩向毛主席请求,拍摄了他们和主席的唯一一张合影。相册中,还有二人金婚时在天安门广场拍的照片——结婚时,他们在天安门广场拍了纪念照,50年后又在同一地点拍了一张作为金婚纪念。“我觉得,他只要在我心里,他就一直都在。”刘钟云深情说道。
“老吕是个内向的人,我们从来没吵过架,也吵不起来,有时候会冷战,但过不了几天他出差了,回来后会冲着屋里喊‘我回来了’,这时我会迎出来,说句‘你辛苦啦’,龃龉就烟消云散了。”
毛泽东参观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1955年
欢送志愿军归国 1958年
他一直有平民情怀
在摄影界,吕厚民被尊称为“吕老”,这基于他的艺术禀赋与人格魅力。尽管曾经身处“红墙”里,但吕厚民始终没有摈弃过平民情怀。
刘钟云回忆,每年大年初一,吕厚民拨的第一个电话,不是给老领导拜拜年,也不是找老朋友叙叙旧,而是给门口传达室的传达员道一声:“你们辛苦了!老吕给你们拜年啦!”这个传统多年来雷打不动。
吕老喜欢和全国各地的影友交流,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尽管身上的光环一层叠一层,但他不习惯搞特殊,尤其是外出采风时。刘钟云从来未曾和吕老一道外出采风,但却常常听同行的人向她提起,吕老每每外出,总是背着很重的摄影包爬高走低,从不假他人。别人抢着帮忙背,他反而不高兴,说自己的包必须自己背,不然慢慢地自己就背不动了。自己背着,就一直能背下去。吕老也同刘钟云说起过,“解放军的枪能交给别人背吗?”
即便是生病后,吕老也不愿意麻烦他人,衬衣衬裤都要自己洗。“护工还曾问我说,刘阿姨,叔叔是觉得我洗得不干净吗?我告诉她,不是的,他就是不爱麻烦别人。”刘钟云讲述道。
2010年3月19日,吕厚民在呼伦贝尔拍摄冬马 潘嵩毅 摄
他把一生给了摄影
即便是人尽皆知的摄影家,吕厚民为自己家人和夫人刘钟云拍的照片也是屈指可数,“之前是由于胶片紧张,他只有试卷时才会为我们拍一张。他把一生都给了摄影,出差回来以后,孩子都躲到我身后不叫他爸爸,因为很少见到他。他基本上很少管家里的事,心思和精力还是更多放在工作上。”刘钟云回忆。
出于保密原则,吕厚民出差时,只会简单地告诉刘钟云自己大概要出差几天,有时晚上在一个房间睡,等到第二天中午再回去,刘钟云就看见一张纸条:我出发了。一次,在吕厚民出差后没多久,刘钟云也被临时调派外出,在火车的餐车上,她却遇到了吕厚民,“他不回头看我,我也不回头看他,我们假装谁也不认识谁。”
1961年的一天,吕厚民出差很久都没有回家,刘钟云非常着急,她还去找了时任新华社副社长的石少华打听消息。几天之后,吕厚民回到家,刘钟云才知道,在这次出差途中,吕厚民接到了中南海的工作电话,他再次调入中南海,成为毛泽东的专职摄影师。在之后的4年里,他一直跟随在毛泽东身边,成为领袖最为亲近的工作人员之一。
72岁时,吕厚民主动要求从中国摄协分党组书记的职位上退下来,给年轻人才机会。那时,他时不时地会带些东西回家,刘钟云开始以为他总是买东西,后来才问出,吕厚民是一点一点地把办公室自己的东西“挪”回家。“他那是为退休做准备。退休那天,他的办公室干干净净的,从这点看,我觉得老吕真正是思想上的共产党员。”刘钟云言语中难掩自豪。
那之后,吕老还是一直闲不住,他的生活状态用时下流行的词就是“在路上”。摄影这个职业,给了他一副硬朗的身板,耳聪目明,精力充沛,他也乐于继续背着相机,去亲近山水风物,去体味世事人情。“他若是知道黄山下雪了,就要去拍雪景,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对摄影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有一次,我看到他去采风时别人给他拍的照片,雪都没到大腿根了,那时他已经上了年纪。我总结他,为了摄影不怕苦不怕死。”刘钟云回忆着。
2014年10月22日,在参加文艺工作座谈会不久,中国摄协召集离退休干部召开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重要讲话精神座谈会,吕老也在受邀之列。他咳嗽得厉害,面对老伴担心的劝阻,他反驳说:“你不是还总是去参加你们党组织的活动嘛,我也是老党员,组织的活动我也一定要去。”那时,吕老已经是肺癌晚期,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参加中国摄协的活动。
采访过程中,刘钟云老人拿出了一幅吕老在去年春节写下的一幅字:“摄影记录人生,摄影记录学习,摄影记录生活,摄影记录社会,摄影记录历史,摄影记录世界。”此乃吕老一生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