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接受本报专访
论及当代中国书法发展历史,不能不提到中国书协名誉主席、河南省文联名誉主席、河南省书协名誉主席张海。
20世纪80年代初,“中原书法大赛”“墨海弄潮”“国际书法展览”等一系列开创性立体式的展赛活动举办,皆展现出以张海为代表的河南书法群体的异军突起,河南逐渐成为引人瞩目的全国书法的焦点和风向标,也成为当代书法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
2005年,张海当选中国书协主席,并于2010年连任。两届10年之间,张海以满腔的热情积极推进中国书协的组织建设,推动书协运行机制的不断完善和健康发展,鼓励在书法艺术上守正创新、开拓进取。张海对书法这一中国文化瑰宝有着深远的思考,他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书法》等报刊发表了《时代呼唤中国书法经典大家》《经典大家怎么出?》《坚持健康的书法批评,为繁荣书法艺术鼓与呼》《弘扬优秀传统,勇攀书艺高峰:当代书法家的历史使命与责任担当》 《努力构建和谐繁荣创新有为的当代书坛》等一系列理论文章,加上他早年提出的“一厘米论”,以及发表的《当代书法“尚技”刍议》,他提出的一系列理论命题,在当代书法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在书法创作上,他以“马拉松”式的坚韧,久久为功,在多种书体上都有创新,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其独具特色的隶书被业内赞誉为“草隶”;其行草书经过不断开掘创新,在小字行草书获奖之后,探索不止,形成了古今鲜见的“破锋行草书”。他的破锋行草书因字形点划的丰富笔墨趣味,近来被江苏卫视名牌节目“最强大脑”搬上屏幕,在全国形成较大影响。
2018年,张海获中国文联、中国书协授予的“中国文联终身成就书法家”荣誉。
一、结缘书法
我出生于一个世代以农为生的普通农民家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根,从小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无所谓起跑线上的输赢之说。能走到现在,原因很多,确实一时也难以说清,如果非要讲出一、二、三的话,我觉得一是做好当下,二是顺其自然,三是时代使然。
中国艺术报:您能谈谈您的家庭背景吗?您是怎样走到今天的?
张海:我出生于一个世代以农为生的普通农民家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根,从小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无所谓起跑线上的输赢之说。能走到现在,原因很多,确实一时也难以说清,如果非要讲出一、二、三的话,我觉得一是做好当下,二是顺其自然,三是时代使然。
中国艺术报:在您幼年时期,并没有学习书法的良好家庭环境,您是如何与书法结缘的?
张海:我出生于1941年,到7岁上学时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解放了,可以说我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相对来说有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如果早出生几年,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就不可能有机会在学校安安静静地学习。我的老家河南偃师县,现划为洛阳市的一个区,洛阳十三朝古都,一半在偃师,有深厚的文化积淀。
如果说生逢其时是占“天时”的话,那么,出生在书法资源深厚的古都洛阳,就是得“地利”了。老家的地理位置,用我的三位老师之一王学仲先生的诗来形容是“大河居北龙门前”。“大河”指的是黄河,在北边;“龙门”即龙门石窟,在西南。小时候对于黄河文明、龙门石窟的意义不了解,但无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文化的种子。
我父母早年背井离乡到陕西谋生,叔父和爷爷、奶奶成了我的依靠。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好对我管得太严,免得村里人说闲话。于是,我小时候基本上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野蛮”生长,只要不惹事,家长不会过多干预。
我对写字的兴趣似乎与生俱来。上小学时,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我就在下边跟着比划,期待能和老师写得一样好。那时候,饭倒是能吃饱,但家里却没有练字的纸张。无奈我只好用旧课本练字。大概在四年级时,旧课本都被我写完涂满了,发现新课本后面还没学的内容也都会了,也就在上面练字。叔父是小学教员,看到后很生气,但他“面试”我都能答得出,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或许此类事情触动了叔父和爷爷,此后他们就时不时给我几分钱,供我买纸、笔之类。大约上世纪50年代早期,为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有一位先进代表名叫刘秋凤,来我就读的香峪小学做报告。会场需要贴一些欢迎标语,没想到学校让我来写。当村民得知这些标语竟然出自一个小学生之手,都很惊讶。后来,一位书界的朋友追溯我的书法之路,戏称这当是我的第一次“书法个展”。后来从初中到高中,虽然仍未接受到正规书法训练,但因一直担任板报书写员和校刊编辑部成员,所以这种“书法”实践一直未曾间断。
高中时提前毕业考入新乡师专,因为功课相对轻松,所以有了较为宽裕的练字时间。一次偶然机会买到一本《汉碑范》,我被里面所收录的很多著名的汉碑所打动,从此开始认真临摹,一发而不可收。
中国艺术报:您一直是这样自学书法吗?
张海:不完全是。一个人的前行道路和目标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参加工作后一切按领导要求来做,让干啥就干啥,并力争干好,至于结果也不去多想。对待自己的爱好也是如此,喜欢就只管坚持下去,至于究竟为何这样坚持、最终会有什么结果,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朴素想法驱使下,后来有了很多机缘巧合,也就有了多种学习书法的方式。之后的10余年,我的学书经历大致可分为3个阶段:
第一阶段,偶然的机会让我“轻而易举”地走上了“专业书法道路”,这里说的“专业”是指日常工作以写字为主要职责。毕业后,我先到了河南安阳市从事教育工作,之后我曾在《工人日报》上发表了一篇《要敢于逾越雷池》的短篇杂文,被安阳市委宣传部有关领导所关注,不久被借调至宣传部协助工作。一年后,“文革”开始了,有些文化专干受到了影响,我是借调人员,没怎么受影响。领导认为我的文章和书法都还不错,就让我到文化宫从事宣传工作。这一时期,经常要写各种标语、办各种展览,促使我必须全面提高书法水平,不管是多大的字,不管什么书体,都要拿得出手。如果要说我专业从事书法开始的时间,应该说是从1966年就开始了。
第二阶段可总结为:学以致用,教学相长。十年动乱年代,除去做本职工作以外,我还主持办了多期中小学书法美术学习班。这样做的初衷有两点。一是自己小时候有这方面兴趣,但是却没人指导,现在有了阵地和便利条件,何不给孩子们这一机会,让热爱书画的中小学生免得步我辈求学无门的后尘;二是我想在那特殊的时间段,与其看着中小学生到处跑,不如教他们学点书法、绘画基本知识。这个想法得到了领导的支持,于是就办起了学习班。在办学习班过程中,需要请书法老师来授课,但有的老师只擅长一种书体,其他书体教不了,我自己就得顶上去,缺啥补啥,因此倒逼自己学习了各种书体。我的书法也有了进步,实现了学以致用、教学相长。
第三阶段,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这期间我到北京荣宝斋学习过半年装裱。这期间,师傅不仅手把手教我装裱,还让我把装裱剩下的小片宣纸边角料拿回住地练字。于是,我就白天学习装裱,晚上练字。在荣宝斋所见都是当代名家的作品,还可以看到许多古代藏品。现在想起来,我上世纪70年代入选河南省展的小字隶书《柳宗元〈封建论〉》和1992年“全国第五届书法篆刻展览”获奖的小字行草书,都与这个时期打下的基础有关。
在这半年时间里,我一有时间就在琉璃厂转,买到很多便宜的零散字帖。我在半年学习期间的工资,除去路费以外,都用来买字帖了。荣宝斋的一段学习经历,使我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不仅对书法有了新的认识,看到了自己的短板,同时也渐渐明晰了以后的努力方向。
元好问《临江仙·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 张海
二、书协工作
书法作为传统文化艺术,是中华民族的事业,是大家的事业,书法事业的发展要靠各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以及全体书法人的共同努力,我只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起到了一定组织作用而已。
中国艺术报:您所学专业并不是书法,也未受到过正规书法教育,是上述这些经历以及对书法的爱好,让您最终很好履职尽责,实现了河南书法跨越式发展和进步吗?
张海:您说得对,但不全面。书法作为传统文化艺术,是中华民族的事业,是大家的事业,书法事业的发展要靠各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以及全体书法人的共同努力,我只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起到了一定组织作用而已。
由于父亲的历史问题和家庭出身的原因,我一直是普通一兵,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才被提拔为安阳市群众艺术馆副馆长。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专业上做一点事并不容易。那期间,我收录了全国著名书法家的作品,编印了《书法作品》和《现代书法选》作品集,举办了跨省市书法联展,邀请当代书法大家费新我先生到安阳讲学并举办个展,在书法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与此同时,自己在专业上也小有成绩。1974年河南省举办首届美术书法摄影作品展,在展出的41件书法作品中,我的行书、隶书两件作品入选。
1980年,河南省第二次文代会召开,我作为安阳市代表,以书法家的身份出席会议。会前,已届八十高龄的著名书画家谢瑞阶先生呼吁成立书法家协会,此议得到省委宣传部主要领导同志的赞同和支持。会议期间,河南省书法家协会正式成立,选举谢瑞阶先生为主席,与会的12名书法界代表成为首届理事会理事。大概因为我在安阳的书法组织工作方面小有成绩,同时我在书法创作上取得的一些成就获得了领导的认可,河南省书协成立之后,河南省文联以借调的形式让我到书协工作,一年多后正式调入。当时协会只有我一人负责处理日常工作。
到河南省书协工作后,我认为首要职责是做好组织服务工作,尽快提高河南的书法艺术水平。如果以入选全国展的数量作为衡量一个省书法水平高下的标准,当时河南的书法水平不算高,1980年在沈阳市举办的“全国第一届书法篆刻展览”共展出460件作品,河南省只有10件作品入展,处于全国的下游水平。河南省文联调我到河南省书协,我认为,想方设法把全省的书法水平提高上去才是我的主要职责。
为此,我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认真分析并客观评估了河南书法的现状,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等多种措施,扬长补短,陆续举办了篆刻学习班和中青年理论班,请著名篆刻家沙曼翁、苏白、刘江等,以及天津大学教授王学仲来豫集中授课。许多人前来拜师学艺,收到了十分明显的效果,涌现出以现任西泠印社副社长李刚田为代表的一批篆刻家和理论家。
中国艺术报:除了举办各种学习班,您主持举办的“中原书法大赛”极大推动了河南的书法发展,能讲讲这背后的故事吗?
张海:要想使全省的书法水平整体提高,就必须想方设法调动更多人参与,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上世纪80年代初,我曾陪王学仲先生用一个月的时间,到河南5个主要城市讲学,举办个展。后来又举办了不同形式的书法展览,这样收效固然明显,但还远未达到我的设想,于是我产生了举办大型群众性书法赛事的想法。第一次大型活动就是您提到的“中原书法大赛” 。这次比赛说是我主持,言过其实,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讲,叫“操盘手”较为确切。因为当时主席团仅4人,且老先生们年事已高,他们一致表示让我全权处理大赛中的各种问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千人书法大赛怎么办?全国没有先例,只能自己琢磨和集思广益。要想成功举办,需要解决3个问题:参赛人员的多少及如何分配、比赛场地及周密组织、评选办法的科学设计和可操作性。当然首先要有经费。经与省文联领导和省委宣传部多次请示沟通,决定向省政府申请经费3万元。3万元在那个年代并非小数目,当时协会一年经费才5000元,所以经费也是历经波折才最终申请下来的。经费解决后,千名参赛代表以地市为代表团分配名额,比赛地点在河南人民会堂广场,参赛者分成100个小组进行。前期的难题一一解决后,评选办法成为大赛能否成功的关键。对于书法艺术而言,仅以现场书写的作品来衡量作者的书法水平,并不符合创作规律。那究竟该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根据自身几十年创作经历,认为在三种情况下的三件作品,基本可以判断出作者的真实水平:一是给作者充分时间,经过反复打磨,认真创作的一件作品;二是现场书写先前已经构思好的一件作品;第三是现场抽题,即兴创作的一件作品。根据这三件作品的水平评定出最后成绩。现在看来,这种办法也是既科学又便于操作,令作者心服口服。事后一些省市专门派人来交流取经,这种评选办法得到了他们的充分肯定。
比赛结束,我们在评选作品的同时,也对千名作者做了精心安排,分派各地代表团到工厂、农村、矿山、部队、学校,用一天时间为当地百姓们书赠作品,满足基层职工群众的文化需求。第三天上午安排了“费新我书法作品展”的开幕式,下午举行颁奖仪式,环环紧扣,衔接周密,有条不紊,给所有参与者留下深刻印象。
首届“中原书法大赛”影响空前。舒同主席、启功先生以及全国数十位著名书法家都题词称赞。启功先生的诗为:“千人大赛古无俦,逐鹿书林笔墨遒。万木草堂诗句在,八方风雨会中州。”启功先生对大赛的评价十分中肯。
从1984年以后,“中原书法大赛”每四年举办一次,连续举办了四届,每次形式都有创新,第三届大赛打破地市界限,让全省作者自由结合举办同仁展览,一共申报了70多个展览,60个获得初评通过,分别在4个地市展出,后又评选出10个优秀展览,集中到郑州展出,同时给予表彰。
在此期间,我们还推出了“河南中青年墨海弄潮展”,先后五届100名中青年书法家参与;1990年在河南省书协成立10周年时,在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河南书法周”,同时举办11个不同形式的展览,引起了全国书法界的高度关注。通过培训、书法大赛、展览等一系列别开生面的群众书法活动,为奠定河南全国书法大省的地位起到了重要作用。之后河南省在中国书协举办的全国届展和各种单项展中,入选和获奖人数逐年大幅度提升。以全国届展为例,“全国第三届书法篆刻展”入选作品数量升至全国第三名,到第四届开始评奖时,河南入选和获奖数均居第一位,第五届至第八届入选数和获奖数均名列前茅。
中国艺术报:从河南省书协一路走来,由副秘书长、秘书长到省书协主席,后来又当选中国书协主席,随着身份的转变,您在中国书协的工作又有何侧重?
张海:作为中国书协主席团的主要成员,应着眼于全国书法工作的大局,要使书法界全面贯彻落实党的各项方针政策,确保书法事业发展的正确导向,要爱国为民,崇德尚艺,始终植根于人民大众,努力创作更多高峰之作,努力造就培养一批当代书法大家,不辜负新时代,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培养和期待。
我在任期间,除举办各种主题展览外,还陆续举办了具有深远意义的“年度佳作评选”“三名工程”等项目,改革完善书法评价体系,为书法人才的脱颖而出营造良好环境。除此之外,我在推进书法进课堂、编写书法教材、书法教师的培训、书法学科的建设等方面做了应当做的一些工作。中国书协举办的“西部书界新秀系列研修班”,用6年时间对1000名作者进行了培训,如今这批学员大都成为西部各省区书法创作中坚和骨干力量,从而带动当地书法的发展,形成了良性循环。
中国书协坚持多年开展“中国书法环球行”,把几大洲都走遍了,但是要让非汉字国家认知中国书法艺术,这个道路还很漫长。受《图说中国》的启发,我希望书协的理论家能撰写一本《图说中国书法》,讲好中国故事,加速中国书法艺术走向世界,但由于各种原因,至今没能成书,我感到非常遗憾。
仁者无忧 张海
三、书法创新
“山高八千八,绝顶几人登。累土一厘米,毕功成老翁。”
中国艺术报:无论在河南省书协还是中国书协工作,您都曾主持举办过大大小小很多个展览,但是在这些展览现场您的作品鲜有出现,这是何故?
张海:这是因为我的角色定位——首先我应该是一个书法组织工作者,组织者就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如前面谈到的“中原书法大赛”,设想一下,千人参与,多少万人关注,我怎么不知道获奖的重要意义?何况我未进入书协之前,也曾获得过省级一等奖,可以说我若有一点私心就能获奖,但这样的话大赛就失败了。所以但凡是我主持的评选工作,我的作品便一概不参加评奖,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各级书协都形成了惯例,特别是在中国书协的10年间,早早就立下规矩,凡当某次书展评委者,其作品只能入选而不能参加评奖,这样既对参赛者公平,也保证了书协组织者的纯洁和权威。
中国艺术报:您长期不参加评奖,1992年“全国第五届书法篆刻展览”,您不仅投稿而且还高票获奖,是什么原因?
张海: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1992年以前是全国评审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如前所说,按照当时书协的规定,评审委员的作品不参加评奖,只能入选。1992年“全国第五届书法篆刻展览”在沈阳评选,时间与我带队出国访问的时间冲突,我无法参加评选工作。这样一来,我就能以普通作者身份投稿了。
那时,我的隶书风格基本形成,按正常情况创作一件隶书作品,入选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但我却写了一幅平日很少示人的小字行草书,篇幅不大,只有四尺对开,内容是《现代爱国诗九首》。当时参展的巨幅作品很多,视觉冲击力强,四尺对开的作品显得很不起眼。也有人说我这样做比较冒险,万一评选不上,别人怎么看你?但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投完稿我就带团去日本了。回来后方得知作品不仅入选,而且高票获奖,心里非常高兴。
近期我准备出一本书,暂定名为《三十而立》,一些朋友不理解,为什么年逾八十了,书名却是“三十而立”。其实从我1992年小字行草书获奖到现在正好是30年,另外我写的破锋行草书从偶尔为之到成熟也30年了,把这两种反差大的作品做一次集中展示,回顾一下30年来走过的轨迹,让同道专家给予批评指教,还是很有意义的。由于疫情等多种原因,何时成书,只能看情况再定。
中国艺术报:您的破锋行草书在当代书坛独树一帜,请您讲讲它的形成过程。
张海:在我学习书法道路上,一开始并没有明确的目标,无非是凭着兴趣热爱,跟着感觉走。但我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一直前行,从不懈怠,坚信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后来随着阅历的丰富,以及不断反思,逐渐认识到艺术贵在创造。创新、创造是社会发展前进的动力,是艺术发展的永恒规律,我们崇尚学习经典,最终是为了创造新的经典。我学习隶书的过程,从《汉碑范》开始,后来又陆续临摹了《乙瑛碑》《礼器碑》《曹全碑》等,写来写去,仍然跳不出古人的圈子。因为有一个评价标准问题——写得惟妙惟肖也只是再现了古人的面孔;写得不像,别人会说你功夫不到家,所以必须另辟蹊径。我在学了一段《封龙山颂》之后,又学习了汉简,之后把他们糅合在一起试写,偶然写出一个新奇的字,非隶、非简、非草,又似隶、似简、似草,这种率意独特的字形,被业内同道称之为“草隶”。这一漫长创作过程好比农学家培育新品种,在大面积种植的前提下,发现里面一两株优良变异,然后把这几株拿出来再培育、再种植,最后培育成一个新品种。
破锋行草书的风格形成也不是偶然的,而是前后历经了30年的探索和修正。最初看到王献之《中秋帖》,寥寥数行一笔草,心想蘸一笔墨绝不止就写这么几个字,我蘸一次居然完成了一件50多字的作品,而且还是大幅纸张,但整体上墨色前重后轻,被业内人士提出质疑。后来我又逐渐改变其节奏,使作品显得相对均衡,在此过程中偶尔发现行笔到最后,出现一种不同于前人所说的飞白、笔锋散而不乱、聚散有致的奇特韵味,这便是后来被业内专家称之为“破锋书”的典型特征。我想能不能以此为主调,完成一件完整的作品呢?又经过一段反复试写,在2004年中国美术馆个展中推出了《苏辙·〈黄州快哉亭记〉》,即首幅破锋行草书作品。10位专家给以肯定解析,自己也觉得在行草书上有了新的收获。
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都要经过多次“试错”过程才能逐渐臻于完善,书法艺术也不例外。又经过10多年的淬炼,才逐渐定型并达到现在的模样。2021年江苏卫视《最强大脑》之所以能选定破锋行草书作为一次比赛内容,大概因其笔墨变化的多样性、生动性及其趣味性和迄今唯一性的缘故。
望崦恐鹈联 张海
中国艺术报:针对当前书法的时代现状,您如何想到提出当代书法尚“技”理论?
张海:清代梁巘对历代书法用一个字概括其时代特征,即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态”。我作为书协成立至今40余年的参与者,又算是一个资深的书法活动组织工作者,可以说经历了书法进入复兴期迄今为止发展变化的整个过程。经过认真反复思考,新时期的书法创作,究竟用哪一个字可以概括其创作走向和时代特征?我提出了一个“技”字。
书法实用功能消退,艺术功能强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技法会占据主流。想不到《当代书法“尚技”刍议》一文在《中国书法》发表之后,引起了书法界的热议。这篇文章还获得了第三届“啄木鸟杯”中国文艺评论年度优秀作品奖,主办单位认为:“该文对当代中国书法的审美倾向进行了归纳,在沿用古典评论模式的晋尚‘韵’、唐尚‘法’、元明尚‘态’之后,提取出一个尚‘技’对当代书法进行概括,分析到位,能发人之未发。且摆脱了一般优劣褒贬的旧套路,拥有一种对当代书法宏观发展进行审视、反思的力量。”
提出“技”字,是抛砖引玉。正如《中国书法》编者按指出的,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命题”,希望引起广大书法理论家的思考。
中国艺术报:今后您有什么创作规划?
张海:对这一问题我也非常纠结,我已届耄耋之年,但仍感觉似乎总有干不完的事。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去享受人生?我想大概只有啥时候吃不了饭了就停下来了。在我看来,这样每天忙忙碌碌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和养生之道,于是写了四句顺口溜,表达自己的心境:“山高八千八,绝顶几人登。累土一厘米,毕功成老翁。”我已经八十有余了,回首往事颇多感慨:“八十春秋惊短促,弄潮墨海未曾疏。万千纸尽诗一句,无悔高峰吾志初。 ”尽管年纪大了,但我坚持“小车不倒只管推”,推到哪里算哪里,砥砺前行,回报社会,回报人民,不负伟大的新时代。按照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不忘初心,继续由“高原”向“高峰”攀登。身体力行,践行使命,继续为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和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贡献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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