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连元批电视“八股”:把真的都拍假了
发布时间:2011-09-06

  大家都说,“看”田连元的评书比“听”过瘾。他是第一位改造评书将其搬上电视荧屏的评书大家。

  如今已跨入古稀之年的田连元出版《田连元自传》一书,将自己的人生轨迹镌刻其中。

  2006年,电视评书才彻底停播,可在人们的印象里,开启电视评书时代的评书大家田连元仿佛离开很久了,这或许是因为,人们对他表演的《杨家将》、《隋唐演义》记忆太深,太浓烈……然而近几年,相声、曲艺渐有回暖的好势头时,在社会上活跃的评书名家群中却很少见到田连元。

  田连元推崇道家的处世之道,以为不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年过七旬应出版社之邀,以四十多年来坚持记录的日记为素材撰写了一部50万字的《田连元自传》,出版时却不愿“劳烦”友人为其作序。他自谦,“这‘自传’不是经天纬地之书,更不是洞悉世人之作,充其量不过是写一个说书人的成长过程、成败过程、盛衰过程,无需磨累人家的思考,为你瞎耽误工夫。”

  话是自谦,也有一半是真。田连元虽是一代口吐莲花的评书大师,但在自传里他行文朴实,词句枯瘦,仿佛是刻意要去掉说段故事给人听的技巧,只把匆匆岁月七十载的人生经历娓娓道来,读者能从那淡淡的叙述里,体味到一个老人回首往事时的释然与感怀,在一些未设铺陈起伏的细节里,不经意间被感染落泪。

  “京师闲客”不恋故土

  到了退休年纪,田连元离开工作了51年的辽宁本溪,到北京定居至今已十年,自诩“京师闲客”。人常言,叶落归根,故土情深,田连元却很享受现在的“北漂”生活,他祖籍河北,生于长春,学艺在天津,工作在本溪,六十岁后携全家定居北京,他喜欢北京这地域的观众和文化氛围,笑着说:“我出门打出租车,见到的司机不管哪个年龄段的,都说是‘听您评书长大的’,30岁这么说,40岁这么说,50岁也是这么说……”

  1985年,田连元首次把评书搬上电视,在东北三省一炮而红,收视率仅次于当时万人空巷的港剧《上海滩》。两年后,北京电视台开辟评书连播时段,《杨家将》轰动京城,影响力迅速波及全国,央视和各省级电视台都相继开设了评书栏目,田连元也登上了1988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世纪90年代电视评书最鼎盛的时候,北京有三个频道开设评书栏目,一个频道一天播三次,其中两次是重播。相声名家李金斗见到田连元逗闷子说:“叔叔您知道吗?联合国下一文件,今年是田连元年。”那是1995年。当时,田连元常住本溪,电视台的人经常劝他搬到北京,他自己则几度想调动工作到曲艺之城天津,教学培养新人,始终未果。直至2001年到了退休年龄,他在北京买房,渐渐由暂居变为常住。2005年,忽然间央视的《艺术人生》、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集中邀约采访,他这才想到,自己已从艺整整五十年。

  评书停了,不是评书的问题

  进入2006年,央视的评书连播栏目停播了,虽然那时田连元已经很少录新书,评书的收视率一直低迷,停播也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倍感失落。这些年,每次接受采访,他都会不断重申自己的观点,评书停播了,不是评书本身出了问题。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到北京大学做了个实验,开了两次专场说评书,现场效果非常好,年轻学生们的反响出乎意料的强烈。田连元说:“评书在中国秦汉已有,这一流传千年的艺术形式有极强的生命力,中国人的历史知识很多都是听说书听来的。不能因为电视台收视率掉下来,就下结论说‘评书死了’。收视率下降也有经营不得法的原因,为了保证天天播出,天南海北到处找演员,难免水平参差不齐,所以不能怨观众不爱听了,是演员自己的问题。可是电视台要收视率,总恨不得一下高得钻进云彩里,把天拱破了才好。”

  田连元认为,评书只是遇到发展瓶颈。事实上,上世纪80年代家庭电视开始普及,评书并没有随广播一起没落,反而抓住了新机遇。当时辽宁电视台台长提议评书上电视,这就需要把书场里两个小时一场的书变成每20分钟一段。当时田连元对评书做了改进,不仅删繁就简,还设计了鲜明的语言特色。他回忆说:“当时我琢磨,这一集20分钟里,一得有点劲儿,二得有点趣儿,三得有点词,那种经典的,有哲理性的点评,四得有点哏,也就是幽默。这样才能使观众不管看哪集都喜欢。”

  采访手记

  采访是在田连元家中完成的,其间有电影《杨家将》剧组致电,请他到发布会现场给“说一段”,他寻了个借口,婉言谢绝了,语气却是十分和善的。我问他,这几年古装剧热拍,大家又重新意识到评书在结构故事的高超技巧比影视编剧更擅长,像这样找您当顾问、编剧的项目应该不少吧?他点点头,随即又摆了摆手说:“最多是这样的,要开发布会了,想借你的名声去捧个场。去年有个电影《关云长》找我,因有事错过了,后来电影上映时听到些评论,心想幸亏没去成。说三国,关羽忠义,是不可改的。但你说他跟嫂子有事,就没有历史了。”

  田连元自幼学艺,老先生们教他:“人情不透,买卖不赚”,人情就是是非观念,道德水准,若是吃不透,书就说不明白,不招人听。还有一句是:“人情有多大,角就有多大”,意思是,会说书的,说人物,不会说书的说故事,说故事是初级阶段,说人物是高级阶段。如此浅显的十八个字让我暗暗吃惊,因为平时和影视剧导演、编剧们做采访,名编、导所洞悉的也仅止于塑造人物大于经营剧情这个层面,参透是非观念、道德水准在艺术创作中重要性的少之又少。更多人是打着“写实当代”或是“折射现代心理”的旗号,实则淡漠了人性所向,人心所感,于是,哗众取宠、隔靴搔痒的作品比比皆是,有大爱、见真情的少之又少。

  如今年过七旬,我问他,为什么不更多的参与影视创作,把这一生的阅历感悟和艺术造诣传承下去?田先生淡淡一笑说,“给你讲个笑话吧。孔子和老子两人在海边辩论,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孔子讲他的治事之法,老子说他的出世之道。忽然,海水涨潮了,渐渐要淹没大石头,孔子很着急,老子笑对,‘你继续说,把潮水说下去吧。’老子当然明白,海水有涨就有落,依法自然,时候没到,光凭你一张嘴是说不下去的。”

  电视八股,把真的都拍假了

  有时在家看电视剧,田连元常也思考,现在的观众究竟需要什么?“我发现很多电视剧是八股的,是按一套理论堆出来的,比如,不管什么戏,必须有爱情,打仗戏追求画面刺激,一刀噗的一下,血出来了,炸弹炸得尸体满天飞。但我觉得这些东西当时观众震惊,过了一天就忘了,看惯了就习以为常,真正打动心灵的东西,是真情,是真实,可越来越少了。拍古装剧就说要有现代视角,可所谓现代,没有爱情就没底,一个人爱不够,得两三人,五个人一块。编剧、导演很势力,为了追求票房,把故事编得很离奇,推敲起来却不合理,伟大的作品都是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可叹现在的电视、电影八股,把历史上的那点真事都拍假了。”

  田连元评点新《水浒》 名著不能30年一改 50年一变

  记者:您说过《水浒人物传》,又是老版《水浒传》的顾问,现在电视上正播的新《水浒》您关注了吗?

  田连元:没特意去看,前两天偶尔瞄了一两眼,正好看到鲁智深和林冲干起来了,林冲质问鲁智深,你怎么没把我娘子看好。后来还看了一场戏,烧了一把火,酒坛子一扔,遇火就着了,我就没再多看,明显不合理呀,那是水酒又不是汽油,热闹倒是真热闹。

  记者:这次翻拍《水浒》,为了强化以宋江为主线的戏剧结构,编剧在情节上做了些加工、调整、演绎。现在争议比较大的是对潘金莲新解,加了些她和武松的感情戏。好像易中天教授就很不认同,觉得平反了潘金莲,却毁了古典文学名著里的一个经典荡妇形象。您怎么看?

  田连元:我常常不大懂现在的编导是咋想的,或许他们想要标新立异,展示想象,创造收视率,但缺少真知灼见。《水浒传》里,武大郎、潘金莲、武松三人的故事交代得很清楚,无懈可击,既然是拍古典文学名著,为什么要改了作者的本意呢?

  记者:老版《水浒传》基本是按原著来的,如果新版完全不改,翻拍又有什么意义呢?

  田连元:我是说基本的东西,思想情节人物,不能随意改变。你当然可以用今人的思想来审视古人的作为,我说《水浒人物传》时还编了一段潘金莲外传,讲她的前史,讲她是怎么被大户人家凌辱才嫁给武大郎的,又倒霉没遇上好邻居,西门庆是个流氓色鬼,加上王婆的设计、教唆,才走到这样的。后面又加了一段评论,我讲中国的封建社会是夫权社会,女人没有自己的权利,潘金莲原本是无辜的底层妇女,更因为长得漂亮心有不甘才酿成了悲剧。我觉得,电视剧也一定能找到它的表现手段,在不随意改变情节、人物的同时,不脱离历史背景的基础上,融入现代人的想法。

  记者:的确,很多改编翻拍观众并不欣赏,但因为新鲜有噱头,还是能带来收视率和票房。今年很多古装剧开拍,应该有些也找您参与编剧、顾问了吧。

  田连元:有一些,但通常谈完后就不敢去了。所谓“顾问”,就是“顾得过来就问,顾不过来就不问”,图你一个名声罢了。我发现,现在的编导人员不是站在一堆理论上创作,一些作品违背了他们的理论前提的,他们就改编,改成符合理论的,可那些编出来的东西不真实,观众不喜欢。作家在构思一部作品时,都是先有人物,在人物的基础上发展情节,创作多了逐渐形成理论。人物性格定在那里,任何理论都不能改变和阻挡他。《水浒传》之后又有部《荡寇志》,是为官府说话的,但流传不下来,为什么?老百姓不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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